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闲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犹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资,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已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烦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不可以为轮,曲木不可以为桷,盖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途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与山巨源绝交书。魏晋。嵇康。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闲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犹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资,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已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烦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不可以为轮,曲木不可以为桷,盖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途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嵇康谨启:过去您曾在山嵚面前称说我不愿出仕的意志,我常说这是知己的话。但我感到奇怪的是您对我还不是非常熟悉,不知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志趣的?前年我从河东回来,显宗和阿都对我说,您曾经打算要我来接替您的职务,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实现,但由此知道您以往并不了解我。您遇事善于应变,对人称赞多而批评少;我性格直爽,心胸狭窄,对很多事情不能忍受,只是偶然跟您交上朋友罢了。近来听说您升官了,我感到十分忧虑,恐怕您不好意思独自做官,要拉我充当助手,正像厨师羞于一个人做菜,要拉祭师来帮忙一样,这等于使我手执屠刀,也沾上一身腥臊气味,所以向您陈说一下可不可以这样做的道理。
我从前读书的时候,听说有一种既能兼济天下又是耿介孤直的人,总认为是不可能的,现在才真正相信了。性格决定有的人对某些事情不能忍受,真不必勉强。现在大家都说有一种对任何事情都能忍受的通达的人,他们外表上跟一般世俗的人没有两样,而内心却仍能保持正道,能够与世俗同流合污而没有悔恨的心情,但这只是一种空话罢了。老子和庄周都是我要向他们学习的人,他们的职位都很低下;柳下惠和东方朔都是通达的人,他们都安于贱职,我哪里敢轻视议论他们呢!又如孔子主张博爱无私,为了追求道义,即使去执鞭赶车他也不会感到羞愧。子文没有当卿相的愿望,而三次登上令尹的高位,这就是君子想救世济民的心意。这也是前人所说的在显达的时候能够兼善天下而始终不改变自己的意志,在失意的时候能够独善其身而内心不觉得苦闷。从以上所讲的道理来看,尧、舜做皇帝,许由隐居山林,张良辅助汉王朝,接舆唱着歌劝孔子归隐,彼此的处世之道是一致的。看看上面这些人,可以说都是能够实现他们自己志向的了。所以君子表现的行为、所走的道路虽然各不相同,但同样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顺着各自的本性去做,都可以得到心灵的归宿。所以就有朝廷做官的人为了禄位,因此入而不出,隐居山林的人为了名声,因此往而不返的说法。季札推崇子臧的高尚情操,司马相如爱慕蔺相如的气节,以寄托自己的志向,这是没有办法可以勉强改变的。每当我读尚子平和台孝威传的时候,对他们十分赞叹和钦慕,经常想到他们这种高尚的情操。再加上我年轻时就失去了父亲,身体也比较瘦弱,母亲和哥哥对我很娇宠,不去读那些修身致仕的经书。我的性情又比较懒惰散漫,筋骨迟钝,肌肉松弛,头发和脸经常一月或半月不洗,如不感到特别发闷发痒,我是不愿意洗的。小便常常忍到使膀胱发胀得几乎要转动,才起身去便。又因为放纵过久,性情变得孤傲散漫,行为简慢,与礼法相违背,懒散与傲慢却相辅相成,而这些都受到朋辈的宽容,从不加以责备。又读了《庄子》和《老子》之后,我的行为更加放任。因此,追求仕进荣华的热情日益减弱,而放任率真的本性则日益加强。这像麋鹿一样,如果从小就捕捉来加以驯服养育,那就会服从主人的管教约束;如果长大以后再加以束缚,那就一定会疯狂地乱蹦乱跳,企图挣脱羁绊它的绳索,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顾;虽然给它带上金的笼头,喂它最精美的饲料,但它还是强烈思念着生活惯了的茂密树林和丰美的百草。
阮籍嘴里不议论别人的过失,我常想学习他但没有能够做到;他天性淳厚超过一般人,待人接物毫无伤害之心,只有饮酒过度是他的缺点。以致因此受到那些维护礼法的人们的攻击,像仇人一样的憎恨他,幸亏得到了大将军的保护。我没有阮籍那种天赋,却有傲慢懒散的缺点;又不懂得人情世故,不能随机应变;缺少万石君那样的谨慎,而有直言不知忌讳的毛病。倘若长久与人事接触,得罪人的事情就会每天发生,虽然想避掉灾祸,又怎么能够做得到呢?还有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间都有一定的礼法,国家也有一定的法度,我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但有七件事情我是一定不能忍受的,有两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不可以这样做的:我喜欢睡懒觉,但做官以后,差役就要叫我起来,这是第一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喜欢抱着琴随意边走边吟,或者到郊外去射鸟钓鱼,做官以后,吏卒就要经常守在我身边,我就不能随意行动,这是第二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做官以后,就要端端正正地坐着办公,腿脚麻木也不能自由活动,我身上又多虱子,一直要去搔痒,而要穿好官服,迎拜上级官长,这是第三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向来不善于写信,也不喜欢写信,但做官以后,要处理很多人间世俗的事情,公文信札堆满案桌,如果不去应酬,就触犯礼教失去礼仪,倘使勉强应酬,又不能持久,这是第四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不喜欢出去吊丧,但世俗对这件事情却非常重视,我的这种行为已经被不肯谅解我的人所怨恨,甚至还有人想借此对我进行中伤;虽然我自己也警惕到这一点而责备自己,但是本性还是不能改变,也想抑制住自己的本性而随顺世俗,但违背本性又是我所不愿意的,而且最后也无法做到像现在这样的既不遭到罪责也得不到称赞,这是第五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不喜欢俗人,但做官以后,就要跟他们在一起办事,或者宾客满坐,满耳嘈杂喧闹的声音,处在吵吵闹闹的污浊环境中,各种千奇百怪的花招伎俩,整天可以看到,这是第六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生就不耐烦的性格,但做官以后,公事繁忙,政务整天萦绕在心上,世俗的交往也要化费很多精力,这是第七件我所不能忍受的事情。还有我常常要说一些非难成汤、周武王和轻视周公、孔子的话,如果做官以后不停止这种议论,这件事情总有一天会张扬出去,为众人所知,必为世俗礼教所不容,这是第一件无论如何不可以这样做的事情。我的性格倔强,憎恨坏人坏事,说话轻率放肆,直言不讳,碰到看不惯的事情脾气就要发作,这是第二件无论如何不可以这样做的事情。以我这种心胸狭隘的性格,再加上上面所说的九种毛病,即使没有外来的灾祸,自身也一定会产生病痛,哪里还能长久地活在人世间呢?又听道士说,服食术和黄精,可以使人长寿,心里非常相信;又喜欢游山玩水,观赏大自然的鱼鸟,对这种生活心里感到很高兴;一旦做官以后,就失去了这种生活乐趣,怎么能够丢掉自己乐意做的事情而去做那种自己害怕做的事情呢?
人与人之间相互成为好朋友,重要的是要了解彼此天生的本性,然后成全他。夏禹不强迫伯成子高出来做官,是为了成全他的节操;孔子不向子夏借伞,是为了掩饰子夏的缺点;近时诸葛亮不逼迫徐庶投奔蜀汉,华歆不硬要管宁接受卿相的位子,以上这些人才可以说始终如一,是真正相互了解的好朋友。您看直木不可以做车轮,曲木不能够当椽子,这是因为人们不想委屈它们原来的本性,而让它们各得其所。所以士、农、工、商都各有自己的专业,都能以达到自己的志向为快乐,这一点只有通达的人才能理解,它应该是在您意料之中的。不能够因为自己喜爱华丽的帽子,而勉强越地的人也要去戴它;自己嗜好腐烂发臭的食物,而把死了的老鼠来喂养鸳雏。我近来正在学习养生的方法,正疏远荣华,摒弃美味,心情安静恬淡,追求“无为”的最高境界。即使没有上面所说的“九患”,我尚且不屑一顾您所爱好的那些东西。我有心闷的毛病,近来又加重了,自己设想,是不能忍受所不乐意的事的。我已经考虑明确,如果无路可走也就算了。您不要来委屈我,使我陷于走投无路的绝境。
我刚失去母亲和哥哥的欢爱,时常感到悲伤。女儿才十三岁,男孩才八岁,还没有成人,而且经常生病。想到这些就十分悲恨,真不知从何说起!我现在但愿能过平淡清贫的生活,教育好自己的孩子,随时与亲朋友好叙说离别之情,谈谈家常,喝一杯淡酒,弹一曲琴,这样我的愿望就已经满足了。倘使您纠缠住我不放,不过是想为朝廷物色人,使他为世所用罢了。您早知道我放任散漫,不通事理,我也以为自己各方面都不及如今在朝的贤能之士。如果以为世俗的人都喜欢荣华富贵,而唯独我能够离弃它,并以此感到高兴;这样讲最接近我的本性,可以这样说。假使是一个有高才大度,又无所不通的人,而又能不求仕进,那才是可贵的。像我这样经常生病,想远离世事以求保全自己余年的人,正好缺少上面所说的那种高尚品质,怎么能够看到宦官而称赞他是守贞节的人呢!倘使急于要我跟您一同去做官,想把我招去,经常在一起欢聚,一旦来逼迫我,我一定会发疯的。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我想是不会到此地步的。
山野里的人以太阳晒背为最愉快的事,以芹菜为最美的食物,因此想把它献给君主,虽然出于一片至诚,但却太不切合实际了。希望您不要像他们那样。我的意思就是上面所说的,写这封信既是为了向您把事情说清楚,并且也是向您告别。嵇康谨启。
1、称:指称说嵇康不愿出仕的意志。颍川:指山嵚。是山涛的叔父,曾经做过颍川太守,故以代称。古代往往以所任的官职或地名等作为对人的代称。
2、知言:知己的话。
3、经:常常。此意:指嵇康不愿出仕的意志。
4、河东:地名。在今山西省夏县西北。
5、显宗:公孙崇,字显宗,谯国人,曾为尚书郎。阿都:吕安,字仲悌,小名阿都,东平人,嵇康好友。以吾自代:指山涛拟推荐嵇康代其之职。嵇康在河东时,山涛正担任选曹郎职务。
6、傍通:善于应付变化。
7、多可而少怪:多有许可而少有责怪。
8、狭中:心地狭窄。
9、间:近来。迁:升官。指山涛从选曹郎迁为大将军从事中郎。
10、惕然:忧惧的样子。
11、“恐足下”二句:语本《庄子·逍遥游》:“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意思是说:“即使厨师(庖人)不做菜,祭师(祭祀时读祝辞的人)也不应该越职替代之。这里引用这个典故,说明山涛独自做官感到不好意思,所以要荐引嵇康出仕。
12、鸾刀:刀柄缀有鸾铃的屠刀。
13、漫:沾污。
14、并介之人:兼济天下而又耿介孤直的人。山涛为“竹林七贤”之一,曾标榜清高,后又出仕,这里是讥讽他的圆滑处世。
15、悔吝:悔恨。
16、老子:即老聃。姓李名耳,春秋时楚国苦县人,为周朝的柱下史、守藏史。相传著《老子》五千余言。庄周:战国时宋国蒙县人,曾为蒙漆园吏。相传著《庄子》十余万言。两人都是道家的创始人。
17、柳下惠:即展禽。名获,字季,春秋时鲁国人。为鲁国典狱官,曾被罢职三次,有人劝他到别国去,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居于柳下,死后谥“惠”,故称柳下惠。东方朔:字曼倩,汉武帝时人,常为侍郎。二人职位都很低下,所以说“安乎卑位”。
18、短:轻视。
19、仲尼:孔子的字。兼爱:博爱无私。
20、执鞭:指执鞭赶车的人。《论语·述而》:“子曰:‘富而好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21、子文:姓鬭,名谷於菟(gòu wū tū),春秋时楚国人。
22、令尹:楚国官名,相当宰相。《论语·公冶长》:“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
23、济物:救世济人。
24、达:显达。指得志时。
25、穷:指失意时。
26、君世:为君于世。“君”作动词用。
27、许由:尧时隐士。尧想把天下让给他,他不肯接受,就到箕山去隐居。
28、子房:张良的字。他曾帮助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建立汉王朝。
29、接舆:春秋时楚国隐士。孔子游宦楚国时,接舆唱着讽劝孔子归隐的歌从其车边走过。
30、揆(kuí):原则,道理。
31、百行:各种不同行为。
32、殊途而同致:所走道路不同而达到相同的目的。语出《易·系辞》:“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33、“故有”二句:语出《韩诗外传》卷五:“朝廷之人为禄,故入而不出;山林之士为名,故往而不返。”
34、延陵:名季札,春秋时吴国公子。居于延陵,人称延陵季子。子臧:一名欣时,曹国公子。曹宣公死后,曹人要立子臧为君,子臧拒不接受,离国而去。季札的父兄要立季札为嗣君,季札引子臧不为曹国君为例,拒不接受。风:风概。指高尚情操。
35、长卿:汉代司马相如的字。相如:指战国时赵国人蔺相如,以“完璧归赵”功拜上大夫。《史记·司马相如传》载:“(司马)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
36、尚子平:东汉时人。《文选》李善注引《英雄记》说他:“有道术,为县功曹,休归,自入山担薪,卖以供食饮。”《后汉书·逸民传》作“向子平”,说他在儿女婚嫁后,即不再过问家事,恣意游五岳名山,不知所终。台孝威:名佟,东汉时人。隐居武安山,凿穴而居,以采药为业。
37、孤:幼年丧父。露:羸弱。
38、兄:指嵇喜。见骄:指受到母兄的骄纵。
39、驽:原指劣马,这里是迟钝的意思。缓:松弛。
40、不能(nài):不愿。能,通“耐”。沐:洗头。
41、胞:原指胎衣,这里指膀胱。
42、侪(chái)类:指同辈朋友。
43、庄:《庄子》。老:《老子》。
44、任实:指放任本性。
45、禽:古代对鸟兽的通称。一说通“擒”。
46、见:被。
47、狂顾:疯狂地四面张望。顿缨:挣脱羁索。
48、金镳(biāo):金属制作的马笼头,这里指鹿笼头。
49、飨(xiǎng):用酒食款待。这里是喂的意思。嘉肴:好菜。这里指精美的饲料。
50、阮嗣宗:阮籍,字嗣宗,与嵇康同为“竹林七贤”之一。不拘礼法,常用醉酒的办法,以“口不臧否人物”来避祸。
51、过差:犹过度。
52、礼法之士:指一些借虚伪礼法来维护自己利益的人。据《晋阳秋》记载,何曾曾在司马昭面前说阮籍“任性放荡,败礼伤教”,“宜投之四裔,以絜王道。”司马昭回答说:“此贤素羸弱,君当恕之。”绳:纠正过失,这里指纠弹、抨弹。
53、大将军:指司马昭。保持:保护。
54、资:指天赋的资材。
55、慢弛:傲慢懒散。阙:缺点。
56、暗于机宜:不懂得随机应变。
57、万石:汉代石奋。他和四个儿子都官至二千石,共一万石,所以汉景帝称他为“万石君”。一生以谨慎著称。
58、好尽:尽情直言,不知忌讳。累:过失,毛病。
59、疵(cī):缺点。衅(xìn):争端。
60、惟:思虑。熟:精详。
61、当关:守门的差役。不置:不已。
62、弋(yì):系有绳子的箭,用来射取禽鸟。这里即指射禽鸟。
63、痹(bì):麻木。
64、性:身体。
65、把(pá)搔:用于搔痒。把,通“爬”。无已:没有停止。
66、章服:冠服。指官服。
67、机:同“几”,小桌子。
68、犯教伤义:指触犯封建礼教失去礼仪。
69、瞿然:惊惧的样子。
70、降心:抑制自己的心意。
71、诡故:违背自己本性。不情:不符合真情。
72、无咎无誉:指既不遭到罪责也得不到称赞。
73、聒(guō):喧闹。
74、鞅(yāng)掌:职事忙碌。
75、非:非难。汤:成汤。推翻夏桀统治,建立商王朝。武:周武王姬发。推翻殷纣王统治,建立周王朝。周:周公姬旦。辅助武王灭纣,建立周王朝。孔:孔子。
76、此事:指非难成汤、武王,鄙薄周公、孔子的事。会显:会当显著,为众人所知。
77、促中小心:指心胸狭隘。
78、饵(ěr):服食。术、黄精:两种中草药名,古人认为服食后可以轻身延年。
79、禹:舜以后的帝王,建立夏王朝。伯成子高:禹时隐士。《庄子·天地》:“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何故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80、假:借。盖:雨伞。子夏:孔子弟子卜商的字。《孔子家语·致思》:“孔子将行,雨而无盖。门人曰:‘商也有之。’孔子曰:‘商之为人也,甚吝于财。吾闻与人交,推其长者,违其短者,故能久也。’”
81、诸葛孔明:三国时诸葛亮的字。元直:徐庶的字。两人原来都在刘备部下,后来徐庶的母亲被曹操捉去,他就辞别刘备而投奔曹操,诸葛亮没有加以阻留。
82、华子鱼:三国时华歆的字。幼安:管宁的字。两人为同学好友,魏文帝时,华歆为太尉,想推举管宁接任自己的职务,管宁便举家渡海而归,华歆也不加强迫。
83、桷(jué):屋上承瓦的椽子。
84、四民:指士、农、工、商。
85、度内:意料之中。
86、章甫:古代一种须绾在发髻上的帽子。
87、强:勉强。越人:指今浙江、福建一带居民。文冕(miǎn):饰有花纹的帽子。《庄子·逍遥游》:“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88、鸳雏(chú):传说中像凤凰一类的鸟。《庄子·秋水》中说:惠子做了梁国的相,害怕庄子来夺他的相位,便派人去搜寻庄子,于是庄子就往见惠子,并对他说:“南方有鸟,其名为鸳雏……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鸳雏过之,仰而视之,曰:‘赫!’”
89、外:疏远,排斥。
90、滋味:美味。
91、增笃:加重。
92、无事:不要做。冤:委屈。
93、转于沟壑:流转在山沟河谷之间。指流离而死。
94、悢(liàng)悢:悲恨。
95、嬲(niǎo):纠缠。
96、潦倒粗疏:放任散漫的意思。
97、长才广度:指有高才大度的人。
98、淹:贯通。
99、不营:不营求。指不求仕进。
100、黄门:宦官。
101、趣(cù):急于。王途:仕途。
102、自非:若不是。重怨:大仇。
103、野人:居住在乡野的人。快炙(zhì)背:对太阳晒背感到快意。美芹子:以芹菜为美味。
104、至尊:指君主。以上两句原本出于《列子·杨朱》:“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狢,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者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蛰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
105、区区:形容感情恳切。
106、别:告别。这是绝交的婉辞。
参考资料:
1、卫小辉,马元丽,卢静.文学读本: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07:第97页
2、吴宝玲,李雪,方蕴华,张乃良.大学语文(第2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01,:第101页
3、凌书军主编.中国古典文化宝库 古文观止:中国戏剧出版社,2008.01:第229页
魏晋之际,活跃着一个著名的文人集团,时人称之为“竹林七贤”。当时,政治上正面临着王朝更迭的风暴。首先是山涛,即山巨源,投靠司马氏作了官,随之他又出面拉嵇康。嵇康是“七贤”的精神领袖,采取了拒不合作的态度。于是下了这篇有名的《绝交书》。
参考资料:
1、卫小辉,马元丽,卢静.文学读本: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07:第97页
这封信分为五段,层次、脉络分明。
第一段开门见山,说明绝交的原因,开篇劈头就是“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足下故不知之”。交友之道,贵在相知。这里如此斩钉截铁地申明与山涛并不相知,明白宣告交往的基础不复存在了。接下去点明写这封信的缘由:“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这里“越俎代庖”的典故用得很活。此典出于《庄子·逍遥游》,原是祭师多事,主动取厨师而代之。嵇康信手拈来,变了一个角度,道是厨师拉祭师下水,这就完全改变了这个故事的寓意。嵇康特别强调了一个“羞”字:庖人之引尸祝自助,是因为他内心有愧,因为他干的是残忍、肮脏的事情。他就一下子触到了山涛灵魂中敏感的地方。这个典故用在这里,具有“先声夺人”之妙。行文用典,历来有“死典”、“活典”之别。象嵇康这样,随手拈来,为我所用,便上成功的佳例。至此,与山巨源的基本分歧,明白点出,下面就进一步发挥自己的看法。
第二段,作者高屋建瓴,提出人们相处的原则。文中首先列举出老子、庄周等十一位历史人物,借评论他们的事迹阐发了“循性而动,各附所安”的原则。表面看来,嵇康这里对出仕、归隐两途是无所轩轾的,且以“并介之人”推许山涛,但联系上文一气读下,就不难体味出弦外之音。既然在那样的时局中,做官免不了沾染鲜血,那么出仕者的“本性”如何,自在不言之中了。于是,推许成了辛辣的讽刺。当然,这种讽刺是全然不动声色的,而对方却心中明白、脸上发烧。古人有“绵里针”、“泥中刺”的说法,指的就是这种含蓄的讽刺手法,在阐述了“循性而动”的一般处世原则后,作者笔锋一转:“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指出人们根据气节本性选择的人生道路是不可强行改变的。这是承上启下的一笔。
第三段便描述起自己的本性和生活状况来。他写了自己极度懒散的一些生活习惯后,使用了一个比喻:“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真是形象之极!禽即擒字。作者自比野性未驯之鹿,他对山涛说:不错,出去做官司可以得到“金镳”、“嘉肴”——富贵荣华,但那代价我也是知道的,那要牺牲掉我最宝贵的东西——“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因此,我宁赴汤蹈火,不要这富贵的圈套。写到这里,不必再作抽象的议论,作者就已把自己的浩然正气,大义凛然的人生态度,以及不与恶势力妥协的立场,生动地描摹出来了。
然而,作者并不肯就此置笔。
第四段,他进而举出阮籍受迫害之事,指出自己与朝廷礼法的矛盾更为尖锐。嵇康把这些矛盾概括成九条,就是很有名的“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这九条排比而出,滚滚滔滔,一气贯注,丝毫不容对方有置喙的余地。嵇康自己那种“龙性谁能驯”的傲岸形象也就随之呈现到读者的面前。这“七不堪,二不可”,用我们今天的眼光看,似乎狂得过分一些,而在当时,一则疏狂成风,二则政治斗争使然,所谓“大知似狂”、“不狂不痴,不能成事”,所以并不足怪。在这一大段中,作者渲染出两种生活环境:一种是山涛企图把他拉进去的,那是“官事鞅掌”、“嚣尘臭处,千变百伎”、“鸣声聒耳”、“不得妄动”;一种是他自己向往的,是“抱琴行吟,弋钓草野”、“游山泽,观鱼鸟”。相形之下,孰浊孰清,不言而喻。至此,已把作者自己的生活旨趣及拒不合作的态度讲得淋漓尽致了。特别是“非汤武而薄周孔”一条,等于是和名教,以及以名教为统治工具的司马氏集团的决裂宣言。这一条后来便成了他杀身的重要原因。
下面一段转而谈对方,以交友之道责之。在列举了古今四位贤人“真相知”、“识其天性,因而济之”之后,作者使用了欲抑先扬的手法。他讲:这个道理只有通达的人才能理解,当然您是明白的了。初看起来,是以“达者”相许,然而下面随即来了一个大的转折:“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已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这简直就是指着鼻子在骂山涛了:我原以为你是够朋友的“达者”,谁知道你却象那强迫越人戴花帽子的蠢家伙,象那专吃臭尸烂肉的猫头鹰一样。这两句话骂得真够痛快,正是嵇康“刚肠疾恶”本色的表现。如果说开篇处的讽刺还是绵中之针的话,这里则是针锋相对了。由此可以想见作者命笔之际,愤激愈增的心情。
最后,作者谈了日后的打算,表示要“离事自全,以保余年”。这一段锋芒稍敛。因为他是一时风云际会的领袖人物,是司马氏猜忌的对象,故不得不作韬晦的姿态。但态度仍坚定不移:“一旦迫之,必发其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可说是宁死不合作了。而对山涛鄙夷之情,犹有未尽,故终篇处又刺他一笔:野人有以晒背为快乐,以芹子为美昧的,想献给君王,虽然一片诚意,但也太不懂事理了,“愿足下勿似之”。又是不动声色,而揶揄之意尽出。
刘禹锡说:“八音与政通,文章与时高下。”《与山巨源绝交书》正是魏晋之际政治、思想潮流的一面镜子。《绝交书》直观地看,是嵇康一份全面的自我表白,既写出了他“越名教而任自然”,放纵情性、不受拘羁的生活方式,又表现出他傲岸、倔强的个性。然而,《绝交书》的认识意义并不止于此。一方面,我们可以从嵇康愤激的言词中体会到当时黑暗、险恶的政治氛围;另一方面,嵇康是“竹林七贤”的领袖,在士人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和相当大的影响,因此,《绝交书》中描写的生活旨趣和精神状态都有一定的代表性,部分反映出当时社会风貌和思想潮流。
嵇康(224-263,一说223-262),字叔夜,汉族,三国时期魏国谯郡铚县(今安徽省宿州市西)人。著名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正始末年与阮籍等竹林名士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曾娶曹操曾孙女,官曹魏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后因得罪钟会,为其构陷,而被司马昭处死。 ...
嵇康。 嵇康(224-263,一说223-262),字叔夜,汉族,三国时期魏国谯郡铚县(今安徽省宿州市西)人。著名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正始末年与阮籍等竹林名士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曾娶曹操曾孙女,官曹魏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后因得罪钟会,为其构陷,而被司马昭处死。
金刻宣和玉宝四字,有感因赋
一规古蟾魄。瞥过宣和几春色。知那个、柳松花怯。曾磋玉团香,涂云抹月。龙章凤刻。是如何、儿女消得。便孤了、翠鸾何限,人更在天北。
磨灭。古今离别。幸相从、蓟门仙客。萧然林下秋叶。对云淡星疏,眉青影白。佳人已倾国。赢得痴铜旧画。兴亡事,道人知否,见了也华发。
霓裳中序第一。宋代。詹玉。 金刻宣和玉宝四字,有感因赋一规古蟾魄。瞥过宣和几春色。知那个、柳松花怯。曾磋玉团香,涂云抹月。龙章凤刻。是如何、儿女消得。便孤了、翠鸾何限,人更在天北。磨灭。古今离别。幸相从、蓟门仙客。萧然林下秋叶。对云淡星疏,眉青影白。佳人已倾国。赢得痴铜旧画。兴亡事,道人知否,见了也华发。
楔子
(冲末扮阿难上,诗云)明性不把幽花拈,见心何须贝叶传。日出冰消原是水,回光月落不离天。贫僧乃阿难尊者是也。我佛在于灵山会上,聚众罗汉讲经说法。有上方贫狼星,乃是第十三尊罗汉,不听我佛讲经说法,起一念思凡之心。本要罚往酆都受罪,我佛发大慈悲,罚往下方汴梁刘氏门中,投股托化为人,乃刘均佐是也。恐防此人迷却正道,今差弥勒尊佛化做布袋和尚,点化此人,再差伏虎禅师化为刘九儿,先引此人回心,后去岳林寺修行,可着定慧长老传说与他大乘佛法。若此人弃却酒色财气,人我是非,功成行满,贫僧自有个主意。则为他一念差罚去尘埃,贪富贵不舍资财。发慈悲如来点化,功行满同赴莲台。(下)(正末扮刘均佐领旦儿、俫儿、杂当上,正末去)自家汴梁人氏,姓刘名圭,字均佐。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妻乃王氏。某今年四十岁,所生一儿一女,小厮儿唤做佛留,女孩儿唤做僧奴。我是汴梁城中第一个财主,虽然有几文钱,我平日之间,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若使一贯钱呵,便是挑我身上肉一般。则为我这般悭吝苦克上,所以积下这家私。如今时遇冬天,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有那般财主每红炉暖阁,赏雪饮酒,恁般受用快乐。我刘均佐怎肯这般受用!却是为何?则怕破败了这家私也。(旦儿云)员外,常言道:风雪是酒家天。虽然是这等,堪可饮几杯也。(正末云)大嫂,我待不依你来,可又不好;待依你来呵,又要费用。罢、罢、罢,咱将就的饮几杯。(旦儿云)员外,饮几杯可不好那。(正末云)小的们,打些酒来,我与奶奶吃一杯。你来,我和你说,你休打多了,则打两蛊儿来够了。(杂当云)理会的。(递酒科)(旦儿云)员外,你先饮一杯。(正末饮酒科,云)再将酒来。大嫂,你也饮一杯。(旦儿饮酒科,云)再将酒秋。(杂当云)无了酒也。(旦儿云)则斟了两蛊儿,便无了酒,再打酒来。(正末云)酒够了也。老的每说来,酒要少饮,事要多知。俺且在这解典库里闲坐,看有甚么人来?(外扮刘均佑上,诗云)腹里晓尽世间事,命里不如天下人。小生洛阳人氏,乃刘均佑也。读几句书,因游学到此,囊箧消乏。时遇冬月天道,下着大雪,我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兀的不是一个大户人家,我问他寻些茶饭吃。早来到这门首,无计所奈,唱个莲花落咱: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兀的不天转地转我倒也。(做倒科)(正末云)大嫂,俺虽然在这里饮酒,俺门首冻倒一个人。孩儿每,那里与我扶将那君子进来,讨些火炭来,烫些热酒与他吃。刘均佐也要寻思波!大嫂,我平日不是个慈悲人,每常家休道是冻倒一个,便是冻倒
杂剧·布袋和尚忍字记。。郑延玉。 楔子(冲末扮阿难上,诗云)明性不把幽花拈,见心何须贝叶传。日出冰消原是水,回光月落不离天。贫僧乃阿难尊者是也。我佛在于灵山会上,聚众罗汉讲经说法。有上方贫狼星,乃是第十三尊罗汉,不听我佛讲经说法,起一念思凡之心。本要罚往酆都受罪,我佛发大慈悲,罚往下方汴梁刘氏门中,投股托化为人,乃刘均佐是也。恐防此人迷却正道,今差弥勒尊佛化做布袋和尚,点化此人,再差伏虎禅师化为刘九儿,先引此人回心,后去岳林寺修行,可着定慧长老传说与他大乘佛法。若此人弃却酒色财气,人我是非,功成行满,贫僧自有个主意。则为他一念差罚去尘埃,贪富贵不舍资财。发慈悲如来点化,功行满同赴莲台。(下)(正末扮刘均佐领旦儿、俫儿、杂当上,正末去)自家汴梁人氏,姓刘名圭,字均佐。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妻乃王氏。某今年四十岁,所生一儿一女,小厮儿唤做佛留,女孩儿唤做僧奴。我是汴梁城中第一个财主,虽然有几文钱,我平日之间,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若使一贯钱呵,便是挑我身上肉一般。则为我这般悭吝苦克上,所以积下这家私。如今时遇冬天,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有那般财主每红炉暖阁,赏雪饮酒,恁般受用快乐。我刘均佐怎肯这般受用!却是为何?则怕破败了这家私也。(旦儿云)员外,常言道:风雪是酒家天。虽然是这等,堪可饮几杯也。(正末云)大嫂,我待不依你来,可又不好;待依你来呵,又要费用。罢、罢、罢,咱将就的饮几杯。(旦儿云)员外,饮几杯可不好那。(正末云)小的们,打些酒来,我与奶奶吃一杯。你来,我和你说,你休打多了,则打两蛊儿来够了。(杂当云)理会的。(递酒科)(旦儿云)员外,你先饮一杯。(正末饮酒科,云)再将酒来。大嫂,你也饮一杯。(旦儿饮酒科,云)再将酒秋。(杂当云)无了酒也。(旦儿云)则斟了两蛊儿,便无了酒,再打酒来。(正末云)酒够了也。老的每说来,酒要少饮,事要多知。俺且在这解典库里闲坐,看有甚么人来?(外扮刘均佑上,诗云)腹里晓尽世间事,命里不如天下人。小生洛阳人氏,乃刘均佑也。读几句书,因游学到此,囊箧消乏。时遇冬月天道,下着大雪,我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兀的不是一个大户人家,我问他寻些茶饭吃。早来到这门首,无计所奈,唱个莲花落咱: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兀的不天转地转我倒也。(做倒科)(正末云)大嫂,俺虽然在这里饮酒,俺门首冻倒一个人。孩儿每,那里与我扶将那君子进来,讨些火炭来,烫些热酒与他吃。刘均佐也要寻思波!大嫂,我平日不是个慈悲人,每常家休道是冻倒一个,便是冻倒十个,我也不管他。这个人好关我心也,我试问他咱。兀那君子,你这一会儿比头里可是如何?(刘均佑云)这一会觉过来了些儿也。(正末云)君子,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甚么冻倒在俺门首?你试说一遍咱。(刘均佑云)长者,小生洛阳人氏,姓刘名均佑。也读几句书,因游学到此,囊箧消乏,身上无衣,肚中饥馁,见长者在此饮酒,无计所奈,唱个莲花落,不想冻倒在员外门首。若不是员外救了小生,那得有这性命来。(正末背云)刘均佐,你寻思波!我问他那里人氏,他道是洛阳人氏,姓刘名均佑。可不道一般树上无两般花,五百年前是一家。既是关着我这心呵,兀那刘均佑,我有心待认义你做个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刘均佑云)员外休斗小生耍。(正末云)我不斗你耍。(刘均佑云)既是这般呵,休道是兄弟,在家中随驴把马,愿随鞭镫。(正末云)兄弟,我便是你亲哥哥一般,这个便是你亲嫂嫂哩,你拜,你拜。(刘均佑拜科,云)嫂嫂请坐,受你兄弟两拜咱。(旦儿云)小叔叔免礼。(正末云)两个孩儿过来,拜你叔叔者。(俫儿拜科)(刘均佑云)不敢,不敢,免礼。(旦儿云)员外,你与小叔叔共话,我回后堂执料茶饭去也。(下)(正末云)兄弟,我今日认义了你,我有件事与你说。(刘均佑云)哥哥有甚事,对你兄弟说咱。(正末云)你恰才在雪堆儿里冻倒了,你若不是我呵,那里得你那性命来。我又认义你做兄弟,你心里便道这个员外必是个仗义疏财的人。你若是这等呵,你差了也。你哥哥为这家私,早起晚眠,吃辛受苦,积成这个家私,非同容易。听您哥哥说一遍咱。(刘均佑云)哥哥说一遍,与您兄弟听咱。(正末唱)【仙吕】【赏花时】往常我敬富从来不敬贫,只共钱亲人不亲。恰才那风凛凛这雪纷纷,你在长街上便冻损,(云)兄弟,我是个财主,议义你这等穷汉做兄弟,你自寻思波!(唱)我可也忒富贵你可忒身贫。(刘均佑云)你兄弟身上褴褛,则怕人家笑话哥哥么。(正末唱)【幺篇】你贫呵生受凄凉活受窘,我富呵广有金珠胜有银。(云)兄弟,家私里外勤苦,要你早晚用心。(刘均佑云)您兄弟理会的。(正末唱)你在这解典库且安身,(云)兄弟也,不争我今日认义你做兄弟,我是好心。若俺那一般的财主每便道:你看那刘均佐,平日之间,一文不使,半文不用,这等悭吝苦克,平白的认了个闲人。(唱)一任教旁人将我来笑哂。罢、罢、罢,我权破了戒,今日个养闲人。(同下)第一折(刘均佑领杂当上,云)小生刘均佑。自从哥哥认义我做兄弟,可早半年光景也。原来我这哥哥平日是个悭吝苦克的人,他一文不使,半文不用,放钱举债都是我。今日是哥哥生日,他平昔间不肯受用,我如今卧翻羊,安排酒果,只说道是亲戚朋友、街坊邻舍送来的,他才肯食用。他若知道是我安排的,就心疼杀他。小的每,酒果都安排了也不曾?(杂当云)都停当了。(刘均佑云)既然都停当了,请哥哥、嫂嫂出来。哥哥、嫂嫂有请。(正末同旦儿、俫儿上,云)自家刘均佐。自从认义了兄弟,可早半年光景也。我这兄弟十分的干家做活,早起晚眠,放钱举债,如此般殷勤,我心中甚是欢喜。大嫂,今日是我生辰之日。大嫂你知道的,我每年家不做生日,你休对兄弟说。他知道呵,必然安排酒食,可不破费了我这家私?(旦儿云)今日你兄弟请,不知有甚事?你见兄弟去来。(正未见科,云)兄弟请俺两口儿有甚事?(刘均佑云)哥哥请坐。今日是哥哥生辰之日,您兄弟安排下些酒食,拜哥哥两拜,尽您兄弟的心。(正末云)嗨,大嫂,如何?我说兄弟知道了,安排酒食,可不费了我这家私?兀的不痛杀我也!(刘均佑云)哥哥,你不知道,这东西都是亲戚朋友、街坊邻舍送来的,不是咱将钱买的。我恰才管待他们,都回去了。如今摆将来,都是见成桌面,请哥哥、嫂嫂吃几杯。(正末云)哦,原来如此,你可早说波!既然是这等呵,咱饮几杯。(旦儿云)员外,你直是这等悭吝,吃用的多少也。(刘均佑云)将酒来,我与哥哥递一杯。则愿的哥哥福寿绵绵,松柏齐肩者。(正末云)有劳兄弟。(唱)【仙吕】【点绛唇】感谢知交,五更绝早都来到。他道我福寿年高,着我似松柏齐肩老。【混江龙】觥筹交错,我则见东风帘幕舞飘飘。则听的喧天鼓乐,更和那聒耳笙箫。(刘均佑云)哥哥满饮一杯。(正末云)兄弟,好酒也。(唱)俺只见玉盏光浮春酒熟,金炉烟袅寿香烧。(云)说与那放生的,(唱)着他静悄悄,休要闹吵吵。(刘均佑云)小的每,说与那放生的,着他远着些,不要在此喧闹。(正末云)兄弟,你哥哥为甚积攒成这个家私来,(唱)则为我平日间省钱俭用,到如今才得这富贵奢豪。(外扮布袋和尚领婴儿、姹女上,云)佛、佛、佛,南无阿弥陀佛。(做笑科,偈云)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到大自在。世俗的人,跟贫僧出家去来,我着你人人成佛,个个作祖。贫僧是这凤翔府岳林寺住持长老,行脚至此。此处有一个刘均佐,是个巨富的财主。争奈此人贫饕贿赂,悭吝苦克,一文不使,半文不用。贫僧特来点化此人。这是他家门首,兀那刘均佐看财奴!(做笑科)(刘均佑云)哥哥,门首是甚么人大惊小怪的,我试看咱。(见布袋科,云)好个胖和尚也!(布袋笑科,云)冻不死的叫化头,你那看财奴有么?(刘均佑背云)我冻倒在哥哥门首,他怎生便知道?(布袋云)你那看财奴在家么?(刘均佑云)我对俺哥哥说去。(见正末笑云)哥哥,笑杀我也。(正末云)兄弟,你为何这般笑?(刘均佑云)哥哥,你说我笑,你出门去,见了你也笑。(正末云)我试看去。(见科)(布袋云)刘均佐看财奴!(正末笑科,云)哎呀,好个胖和尚,笑杀我也!(布袋云)你笑谁哩?(正末云)我笑你哩。(布袋念偈云)刘均佐,你笑我无,我笑你有,无常到来,大家空手。(正末云)兄弟,笑杀我也。这和尚吃甚么来,这般胖那!(唱)【油葫芦】猛可里抬头把他观觑了,将我来险笑倒。(布袋云)婴儿、姹女,休离了左右也。(正末唱)引着些小男小女将他厮搬调。(云)他这般胖呵,我猜着他也,(唱)莫不是香积厨做的斋食好?(布袋云)你斋我一斋。(正末唱)更和那善人家斋得禅僧饱。他腰围有篓来粗,肚皮有三尺高。便有那骆驼、白象、青狮豹,(布袋云)要那骆驼、白象、青狮豹做甚么?(正末唱)敢可也被你压折腰。(布袋云)他嗓嗑贫僧哩!(正末唱)【天下乐】这和尚肉重千斤不算膘,(云)他吃甚么来?(唱)我这里量度,将他比并着,(布袋云)将我比并着甚么?(正末唱)恰便似快活三恰将头剃了。(云)兀那和尚,你这般胖,似两个古人。(布袋云)我似那两个古人?(正末唱)你肥如那安禄山,更胖如那汉董卓,(云)你这般胖,立在我这解典库门首,知的啰,是个胖和尚,不知的啰,(唱)则道是个夯神儿来进宝。(布袋云)刘均佐,你愚眉肉眼,不识好人,则我是释迦牟尼佛。(正末云)谁是释迦牟尼佛?(布袋云)我是释迦牟尼佛。(正末云)你是释迦牟尼佛?比佛少多哩!(唱)【那吒令】你偌来胖个肉身躯呵,你怎喂的饱那饿鸟;你偌来粗的腿木呈呵,你怎穿的过那芦草;你偌来个大光脑呵,你怎垒的住那雀巢!(布袋云)贫僧忧你这尘世的人,不听俺如来教。(正末唱)你道为俺这尘世的人,不听你这如来教,都空吃饭不长脂膘。(布袋云)刘均佐,贫僧非是凡僧,我是个禅和尚,两头见日,行三百里田地哩。(正末唱)【鹊踏枝】你不敢向佛殿绕周遭,你不敢礼三拜朝。(云)你这等肥胖呵,(唱)你稳情取滚出山门,踹上青霄。(布袋云)刘均佐,你斋贫僧一斋,(正末唱)这里面要饱呵得多少是了,(云)和尚,你这般胖呵,有一桩好处。(布袋云)有那一桩好处?(正末唱)你端的便不疲乏世不害心嘈。(布袋云)刘均佐,贫僧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则我便是活佛也呵。(正末唱)【寄生草】呀,你道是神通广大,可惜你这肚量小。(云)兀那和尚,你听者,(唱)不想这病维摩入定参禅早,谁想你是个瘦阿难结果收因好,不想你个沈东阳削发为僧了。(云)兀那和尚,我忧你一半儿,愁你一半儿。(布袋云)你忧我甚么,愁我甚么?(正末唱)我愁呵愁你去南海南挟不动柳枝瓶,我忧呵忧你去西天西坐损了那莲花萼。(布袋云)刘均佐,你若斋我一斋呵,我传与你大乘佛法。(正末云)如何是大乘佛法?(布袋云)将纸墨笔砚来,我传与你大乘佛法。(正末云)我无纸。(刘均佑云)哥哥有纸,我取一张来。(正末云)兄弟也,一张纸又是一个钱买,则吃你破坏我这家私。(布袋云)既无纸呵,将笔砚来,就手里传与你大乘佛法。(刘均佑磨墨科)(正末唱)【醉中天】我见他墨磨损乌龙角,(布袋做蘸笔科)他那里笔蘸着一管紫霜毫。(布袋云)将你手来,我传与你大乘佛法。(正末云)我与你手。(布袋做写科,云)刘均佐,则这个便是大乘佛法。(正末做看科,云)我倒好笑!(唱)我只见刃字分明是一个心字挑,(布袋云)这忍字是你随身宝。(正末唱)他道这忍字是我随身宝。(云)写下这个忍字,又要我费哩。(布袋云)可费你些甚么?(正末唱)又费我半盆水一锭皂角,巧言不如直道,我谢你个达摩俫把衣钵亲交。(布袋云)刘均佐,你斋贫僧一斋。(刘均佑云)哥哥放着许多的家私,咱斋他一斋,怕做甚么?(正末云)兄弟,你看他那肚皮,两石米的饭也吃不饱。(刘均佑云)我这里无有素斋。(布袋云)贫僧不问荤素,便酒肉贫僧也吃。(正末云)那个出家人吃酒肉来?(刘均佑云)有酒肉拿来与他吃。(正末云)将一盏酒来与他吃。(刘均佑斟酒科)(正末云)兄弟,浅着些,忒满了也!(布袋云)将来我吃。(奠酒科)南无阿弥陀佛。(正末云)嗨!可惜了,百米不成一滴,可怎生浇奠了也!(布袋云)刘均佐,再化一蛊儿吃。(正末云)无了酒也。(刘均佑云)哥哥,再与他一蛊吃。(正末云)则吃你这等。(刘均佑斟酒科)(正末云)兀的吃、吃、吃!(布袋云)贫僧不吃,与我那徒弟吃。(正末回头科,云)在那里?(布袋云)兀的不是。(正)(正末云)呀,可那里有人?和尚,那壁无人,可怎生连他也不见了?(刘均佑云)哥哥,那和尚那里去了?(正末云)好是奇怪了呵!(唱)【河西后庭花】他赚的咱回转头,又不曾挪动脚。我恰才斟玉斝相邀命,呀、呀、呀,他可早化金光不见了。(云)好奇怪也。(唱)我这里自猜着,多管是南方在道,他故将人来厮警觉。(云)兄弟,我正要吃酒,走将个胖和尚来,搅了俺一席好酒也。(刘均佑云)哥哥,疯僧狂道,信他做甚么。咱家里饮酒去来。(正末云)那胖和尚去了也,要这忍字做甚么?将些水来洗去了。(刘均佑云)小的每将水来,与哥哥洗手。(正末洗科,云)可怎生洗不下来?将肥皂来。(刘均佑云)有。(正末擦洗科,云)可怎生越洗越真了?将手巾来呀。兄弟也,可怎生揩了一手巾忍字也?(刘均佑云)真个蹊跷!(正末云)好是奇怪也。(唱)【金盏儿】这墨又不曾把鳔胶来调,这字又不曾使绣针来挑,可我怎生洗不下、擦不起、揩不掉?这和尚故将人来撇皂,直写的来恁般牢。我若是前街上猛撞见,若是后巷里厮逢着,我着两条汉拿到官,直着一顿棒拷折他腰。(刘均佑云)哥哥,信他做甚么。(正末云)兄弟,是好奇怪也。咱且到解典库中闲坐一坐咱。(净扮刘九儿上,云)众朋友每你则在这里,我问刘均佐那弟子孩儿讨一贯钱便来也。刘均佐看财奴,少老子一贯钱,怎么不还我?(刘均佑云)是甚么人这般大惊小怪的?我去看咱。(见科)(刘九儿云)刘均佑叫化头,你家看财奴少老子一贯钱,怎生不还我?(刘均佑云)这个穷弟子孩儿,要钱则要钱,题名道姓怎的?哥哥听了又生气也,我对俺哥哥说去。(见正末云)哥哥,门首有那叫化头刘九儿,说哥哥少他一贯钱。(正末云)兄弟,你过来,我看去。(见刘九儿科,云)刘九儿,为甚么在我这门首大惊小怪的?(刘九儿云)刘均佐看财奴,还老子一贯钱来。(正末云)你看我那造物波,恰才那胖和尚搅了我一场,又走将一个穷弟子孩儿来。兀那刘九儿,你和人说,我是万贯财主,倒少你这穷弟子孩儿一贯钱?(刘九儿云)你有钱,你学老子这等快活受用。你敢出你那解典库来么?(正末云)你敢进我家里来么?(刘九儿云)我便来,你敢把我怎的?(正末打科,云)我不敢打你那?(刘九儿做倒科)(正末云)这个穷弟子孩儿,我倒少你的钱,你倒在地下赖我,兀的不气杀我也。(刘均佑云)哥哥,休和他一般见识。你请坐。兀那厮,你起来。你要钱怎生毁骂人?(做惊科,云)哥哥,你打的他口里无了气也。(正末云)你看这厮,我推他一推便死了,我不信。(刘均佑云)哥哥,你看去。(正末云)过来,我看去。这厮轻事重报。(叫科,云)刘九儿,讨钱便讨钱,你又骂我,则少一贯钱,你好好的讨。起来,起来。(摸刘九儿口科,云)兄弟,真个死了也。(唱)【河西后庭花】我恰才胸膛上扑地着,他去那砖街上丕的倒。不争你这穷性命登时死,哎!将我这富魂灵险吓掉了。只见他鼻喽喽的冷涎潮,他可早血流出七窍,冷冰冰的僵了手脚。(云)兄弟也,为一贯钱打死了这个人,我索偿他性命。兄弟,可怜见救您哥哥咱。(刘均佑云)哥哥放心,人命事您兄弟替哥哥当。哥哥,这死的人心上还热哩,不得死,等我看去。(看科,云)哥哥,他胸前印下一个忍字也。(正末云)兄弟,真个?你过来,我看去。(看科,云)兄弟,真印下个忍字也。(唱)【忆王孙】这字他可便背书在手掌恁般牢,(云)兄弟,你看我手里的和他胸前的一般哩,(唱)可怎么翻印在他胸脯,可怎生便无一画儿错,两个字肯分的都一般大小?(带云)到的官司三推六问呵,(唱)我索把罪名招,(刘均佑云)哥哥放心,我替您承当去。(正末云)兄弟,你替不的我也。(唱)你看,赤紧的我手里将咱自证倒。(云)兄弟也,我将这家业田产、娇妻幼子都分付与你,你好生看管,我索逃命去也。(布袋冲上,云)刘均佐,你打杀人,走到那里去?(正末云)师父,救您徒弟咱。(唱)【金盏儿】我从今后看钱眼辨个清浊,爱钱心识个低高。我从今后弃了家财,礼拜你个真三宝。(布袋云)我着你忍着,你怎生打杀人也呵?(正末唱)自从这个忍字在手内写,今日个业果眼前招。(布袋云)你肯跟我出家去么?(正末唱)你徒弟再不将狠心去钱上用,凡火向我腹中烧。学师父清风袖里藏,仿师父明月在杖头挑。(布袋云)刘均佐,我着你忍着,你怎生不忍,打杀人?刘均佐,(偈云)你得忍且忍,得耐且耐,不忍不耐,小事成大。我救活了他,你跟我出家去么?(正末云)师父若救活这个人,我便跟师父出家去。(布袋云)要道定者,休要番悔。(布袋叫刘九儿科)疾,刘九儿。(刘九儿起见众科,云)一觉好睡也。(布袋念佛云)南无阿弥陀佛。(刘九儿云)刘均佐,还老子一贯钱来,(正末云)兄弟,快与他一贯钱。(刘均佑与钱科,刘九儿云)可原来还老子一贯钱。众兄弟每,我可讨了一贯钱,跟我吃酒去来。(下)(正末云)兄弟,他去了也,与了他多少钱?(刘均佑云)与了他一贯钱。(正末云)嗨!兄弟也,既是活也,与他五百文也罢。(布袋云)刘均佐,跟我出家去来。(正末云)师父可怜见,我怎生便舍的这家业田产、娇妻幼子?你徒弟则在后园中结一草庵,在家出家,三顿素斋,念南无阿弥陀佛,则便了也。(布袋云)刘均佐,你舍不的出家,凡百事则要你忍着,只念南无阿弥陀佛。(正末云)师父,你徒弟理会的。兄弟也,我将这家缘家计,且分付与你,则好生看我这儿女也。(刘均佑云)哥哥只管放心,都在我身上。(正末唱)【赚煞】则这欠债的有百十家,上解有三十号,(带云)我为这钱呵,(唱)使的我身心碎了。将我这花圃楼台并画阁,我今盖一座看经修炼的团标。我也不怕有贼盗,提防着水火风涛。(带云)刘均佐,你自寻思波。(唱)我看着这转世浮财,则怕你守不到老。(做看忍字科)(唱)我将这忍字来觑了,谢吾师指教。(布袋云)只要你忍的。(正末云)师父,我忍者,我忍者。(唱)哦,原来俺这贪财人,心上有这杀人刀。(下)(布袋云)谁想刘均佐见了小境头,如今在家出家。等此人凡心去后,贫僧再来点化。(偈云)学道如担担上山,不思路远往难还。忽朝担子两头脱,一个闲人天地间。(下)(刘均佑云)那师父了也。俺哥哥在家出家,将家缘家计都交付与我,我须往这城里外索钱走一遭去。(下)第二折(正末上,云)自家刘均佐。自从领了师父法旨,在这后花园中结下一个草庵,每日三顿素食,则念南无阿弥陀佛,过日月好疾也呵!(唱)【南吕】【一枝花】恰才那花溪飞燕莺,可又早莲浦观鹅鸭。不甫能菊天飞塞雁,可又早梅岭噪寒鸦。我想这四季韶华,拈指春回头夏,我将这利名心都毕罢。我如今硬顿开玉锁金枷,我可便牢拴定心猿意马。【梁州第七】每日家扫地焚香念佛,索强如恁买柴籴米当家。(带云)若不是俺师父呵,我刘均佐怎了也啊!(唱)谢诸尊菩萨摩诃萨,感吾师度脱,将俺这弟子来提拔。我如今不遭王法,不受刑罚。至如我指空说谎瞒咱,这一场了身脱命亏他。我、我、我,谢俺那雪山中无荣无辱的禅师,是、是、是,传授与我那莲台上无岸无边的佛法,来、来、来,我做了个草庵中无忧无虑的僧家。一回家火发,我可便按纳。心头万事无牵挂,数珠在手中掐。我这里静坐无言叹落花,独步烟霞。(云)南无阿弥陀佛,我这里静坐咱。(俫儿上,云)自家是刘均佐的孩儿。俺父亲在后园中修行,俺叔叔与俺奶奶每日饮酒做伴,我告知俺父亲去。开门来,开门来。(正末云)是甚么人唤开门哩。(唱)【骂玉郎】我将这稀剌剌斑竹帘儿下,俺这里人静悄不喧哗,那堪独扇门儿砑。(俫儿云)开门来。(正末唱)我这里疑虑绝,观觑了,听沈罢。(俫儿云),开门来。(正末唱)【感皇恩】呀,他道是年小浑家,这些时不曾把他门踏。我将这异香焚,急半这衣服整,忙将这数珠拿。(俫儿云)开门来。(正末唱)莫不是谁来添净水?莫不是谁来献新茶?我这里侵阶砌,傍户牖,近窗纱。(俫儿云)开门来。(正末云)可是甚么人?(唱)【采茶歌】日耀的眼睛花,莫不是佛菩萨?(俫儿云)开门来。(正末开门见科,唱)呀,原来是痴顽娇养的这小冤家。必定是他亲娘将孩儿无事打,我是他亲爷肠肚可怜他。(云)孩儿也,你来这里做甚么来?(俫儿云)你孩儿无事不来,自从父亲修行去了,俺母亲和俺叔叔每日饮酒做伴,我特来告与父亲知道。(正末云)哦!你娘和叔叔在房中饮酒做伴是真个?(俫儿云)是真个,不说谎。(正末怒科,云)这个冻不死的穷弟子孩儿,好无礼也!想着你在雪堆儿里冻倒,我救活了你性命,我又认义做兄弟。我见他家私里外,倒也着意,将这万贯家财都与他掌管着。我恨不的手掌儿里擎着。(见忍字科,云)嗨,孩儿,你且耍去。(俫儿云)爹爹,你只回家去罢。(正末唱)【牧羊关】你休着您爷心困,莫不是你眼花?(俫儿云)我不眼花,我看见来。(正末唱)他莫不是共街坊妇女每行踏?(俫儿云)无别人,则有俺奶奶和叔叔饮酒。(正末云)这言语是实么?(俫儿云)是实。(正末唱)你休说谎咱。(俫儿云)不敢说谎。(正末怒科,云)是实,我真个忍不的也。(唱)也不索一条粗铁索,也不索两面死囚枷,也不索向清耿耿的官中告,(带云)忍不的了也!(唱)放心波我便与你碜可可的亲自杀。(并下)(刘均佑同旦儿上,云)自家刘均佑的便是。自从哥哥到后花园中修行去了,如今这家缘过活儿女,都是我的,倒大来索是受用快活也。(旦儿云)叔叔,正是这等说。我早安排下酒食茶饭,两口儿快活饮几杯,可不是好?(刘均佑云)我正要饮几杯哩。我关上这卧房门饮酒者。(饮科)(正末上,云)我手中无刃器,厨房中取了这把刀在手。来到这门首也,我试听咱。(旦儿云)叔叔,这家私里外,早晚多亏你,满饮一杯。(刘均佑云)嫂嫂之恩,我死生难忘也。嫂嫂请。(正末云)原来真个有这勾当,兀的不气杀我也!(唱)【哭皇天】见无吊窗心先怕,他若是不开门我脚去蹅。不由我怒从心上起,刀向手中拿,(做看科,云)我试看咱。(旦儿云)叔叔,你再饮一杯。(正末唱)他两个端然在那坐榻。(云)开门来!(刘均佑云)兀的不有人来了也。(下)(布袋暗上)(旦儿开门科,云)员外,你来家了也么?(正末唱)我把这房门来紧靠,把奸情事亲拿。(旦儿云)你要拿奸情,这奸夫在那里?街坊邻舍,刘均佐杀人哩!(正末唱)何须你唱叫,不索你便高声。(拿旦儿叫科)(正末唱)呀,来、来、来,我和你个浪包娄,(推旦儿科)(唱)浪包娄两个说话咱,(见刀把上忍字科)(唱)呀,猛见这忍字画画儿更不差。【乌夜啼】我则邮黑模糊的印在钢刀把,天那,则被你缠杀我也,忍字冤家!(旦儿云)好,出家人如此行凶!刘均佐杀人哩!(正末唱)你可休叫吖吖,一迷里胡扑塔,咱可便休论王法,且论家法。(旦儿云)刘均佐,可不道你出家来,你看纪念佛,刬地杀人?(正末唱)那里有皂直掇披上锦袈裟?那里也金刀儿削了青丝发?休厮缠,胡遮剌,我是你的丈夫,你须是我的浑家。(云)我且不杀你,那奸夫在那里?(旦儿云)你寻奸夫在那里!(下)(布袋在帐幔里打嚏科)(正末云)这厮原来在这里面躲着哩,更待干罢。(唱)【红芍药】我只一手将系腰来采住向前掐,可便不着你躲闪藏滑。(布袋云)刘均佐,你忍着。(正末见布袋科)(唱)我这里猛抬头觑见了自惊呀,吓的我这两手便可剌答,恨不的心头上将刀刃扎。(布袋云)刘均佐,心上安刃呵,是个甚字?(正末想科,云)心上安刃呵,(唱)哦,他又寻着这忍字的根芽,把奸夫亲向壁衣拿,眼面前海角天涯。(云)我恰来壁衣里拿奸夫,不想是师父,好蹊跷人也。(唱)【菩萨梁州】两模两样鼻凹,一点一般画画。磕头连忙拜他,则被你跷蹊我也,救苦救难菩萨。些儿失事眼前差,先寻思撇掉了家私罢。待将爷娘匹配的妻儿嫁。便恩断义绝罢,虽然是忍心中自详察,(布袋云)刘均佐,休了妻,弃了子,跟我出家去。(正末云)他着我休了妻,弃了子出家去,(唱)我且着些个谎话儿瞒他。(布袋云)刘均佐,我着你忍着,你又不肯忍,提短刀要伤害人。可不道你在家里出家,则今日跟我出家去来。(正末云)刘均佐一心待跟师父出家去,争奈万贯家缘、娇妻幼子无人掌管。但有个掌管的人,我便跟师父出家去。(布袋云)刘均佐,你道无人掌管家私,但有掌管的人来,便跟我出家去,你道定者。(刘均佑上云)自家刘均佑。恰才索钱回来,见哥哥走一遭去。(见科)哥哥,您兄弟索钱回来了也?(正末云)兄弟,便迟些儿来也罢。(布袋云)刘均佐,兀的不掌管家私的人来了也?便跟我出家去。(正末云)兄弟,索钱如何?(刘均佑云)都讨了来也。(正末云)好兄弟,不枉了干家做活。兄弟,我试问你咱。(布袋云)刘均佐,忍着念佛。(正末云)是、是、是,南无阿弥陀佛。(唱)【牧羊关】这分两儿轻和重?(刘均佑云)也有十两五钱不等。(正末唱)金银是真共假?(刘均佑云)俱是赤金白银。(正末唱)他可是肯心肯意的还咱?(刘均佑云)都肯还。若不肯还呵,连他家锅也拿将来。(正末云)正是恩不放债,南无阿弥陀佛。兄弟,将一个来我看。(刘均佑递银科,云)哥哥,雪白的银子你看。(正末接银子,印忍字,惊科)(唱)我这里恰才便汤着,却又早印下,又不曾有印板,也须要墨糊刷。(布袋云)这忍字须当忍着。(正末唱)师父道忍呵须当忍,(刘均佑云)这个银子又好。(正末唱)抬去波,我可是敢拿也不敢拿。(布袋云)刘均佐,管家私的人来了也,你跟我出家去。刘均佐,你听者。(偈云)休恋足色金和银,休想夫妻百夜恩。假若是金银堆北斗,无常到来与别人。不如弃了家活计,跟着贫僧去修行。你本是贪财好贿刘均佐,我着你做无是无非窗下僧。(正末云)罢、罢、罢,自从认义了兄弟,我心中甚是欢喜。我为一贯钱,打杀一个人;平白的拿奸情也没有,争些儿不杀了一个人。我如今将这家缘家计、娇妻幼子都交付与兄弟,我跟师父出家去也。兄弟,好生看管我这一双儿女,我跟师父出家去。罢!罢!罢。(唱)【黄钟尾】我说的是十年尘梦三生话,我啜的是两腋清风七盏茶。非自谈非自夸,我是这在城中第一家。我虽有钱呵(唱)一厘也不肯罚,一毫也不肯拔。我道吃了穷汉的酒,闲汉的茶。笑看钱奴忒养家,叹看钱奴忒没法。谢吾师度脱咱,我将家缘尽赍发,将妻儿配与他,谢兄弟肯留纳。我半那拨万论千这回罢,深山中将一个养家心来按捺,僧房中将一个修行心来自发。(布袋云)你念佛。(正末云)依着师父,每日则念南无阿弥陀佛。(唱)到大来无是无非快活杀。(下)(布袋云)谁想到刘均佐又见了一个境头,将家计都撇下,跟我往岳林寺出家去,那其间贫僧再传与他大乘佛法便了。(下)第三折(外扮首座上,诗云)出言解长神天福,见性能传祖佛灯。自从一挂袈裟后,万结人缘不断僧。贫僧乃汴梁岳林寺首座定慧和尚是也。想我佛门中,自一气才分,三界始立。缘有四生之品类,遂成万种之轮回。浪死虚生,如蚁旋磨,犹鸟投笼,累劫不能明其真性。女人变男,男又变女,人死为羊,羊死为人,还同脱裤着衣,一任改关换面。若是聪明男女,当求出离于罗网,人身难得,佛法难逢,中土难生,及早修行,免堕恶道。想我佛西来,传二十八祖,初祖达摩禅师,二祖慧可大师,三祖僧灿大师,四祖道信大师,五祖弘忍大师,六祖慧能大师。佛门中传三十六祖五宗五教正法。是那五宗:是临济宗、云门宗、曹溪宗、法眼宗、沩山宗;五教者,乃南山教、慈恩教、天台教、玄授教、秘密教。此乃五宗五教之正法也。(偈云)我想学道犹如守禁城,昼防六贼夜惺惺。中军主将能传令,岁岁年年享太平。今奉我佛法旨,此处有一人姓刘名圭字均佐。此人平昔之间,好贿贪财,只恋荣华富贵,不肯修行。今被我佛点化,着此人看经念佛,参禅打坐。这早晚不见到来,刘均佐误了功课也。(正末上,云)南无阿弥陀佛。自家刘均佐,跟师父出家,每日则是看经念佛。师父有个大徒弟,着他看管我修行,我若凡心动,他便知道就打。如今须索见他走一遭去。(见科)(首座云)刘均佐,我奉师父法旨,着你清心寡欲,受戒持斋,不许凡心动;如若凡心动者,只打五十竹篦。凡百的事则要你忍,你听者,忍之为上。(偈云)忍之一字岂非常,一生忍过却清凉。常将忍字思量到,忍是长生不老方。念佛念佛,忍着忍着。(做睡科)(正末云)是,忍着,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他睡着了也。口退!刘均佐,我当初一时间跟师父出家,来到这寺中,每日念佛。虽我口里念佛,想着我那万贯家缘,知他是怎的也?(首座喝云)嗨!刘均佐,那个坐禅处有甚么万贯的家缘?便好道万般将不去,只有业随身。我师父法旨,教你参禅打坐,抖擞精神,定要讨个分晓,不可有思乱想。须要绵绵密密,打成一片,只如害大病一般,吃饭不知饭味,吃茶不知茶味,如痴如醉,东西不辨,南北不分。若做到这些功夫,管取你心华发现,彻悟本来。生死路头,不言而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如十人上山,各自努力。便好道,(偈云)人人有个梦,千变万化闹。觉来细思量,一切惟心造。息气受境禅,迷惑若颠倒。发愿肯修行,寂灭真常道。念佛念佛,忍者忍者。(正末云)是,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又睡着了也。天那,万般家缘不打紧,弃一个花朵儿浑家。(?鬃?口退!刘均佐,那个坐禅处有甚么花朵儿浑家?我师父着你修行养性,要锁住心猿,拴住意马。呆汉!(偈云)自理会,自理会,自不理会谁理会?十二时中自着肩,莫教落在邪魔队。一点灵光是祸胎,做出不良空懊悔。我笑世人闲理会,争人争我情不退。损他利已百千般,生铁心肠应粉碎。眼光落地业根深,炉炭镬汤难躲避。阎罗老子无人情,始觉临期难理会。刘均佐,念佛念佛,忍者忍者。(睡科)(正末云)是,念佛,忍者。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他又睡着了也。花朵儿浑家不打紧,魔合罗般一双男女,知他在那里?(首座喝云)口退!刘均佐,那个坐禅处有甚么魔合罗般孩儿?我师父着你修行,先要定慧心。定慧为本,不可迷着。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若识此言,好是慧定。学道者莫言先慧而发定,定慧有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名虽有二,体用本同,此乃是定慧了也。念佛念佛,忍者忍者。(正末摔数珠科,云)师父,我忍不的了也!(唱)【双调】【新水令】我如今跳离人我是非乡,(带云)师父也,想俺那妻子呵!(唱)到大来间别无恙。我识破这红尘战白蚁,都做了一枕梦黄粱。我这般急急忙忙,今日个都打在我头上。(首座云)刘均佐,你听者。你那一灵真性,湛若太虚,五蕴色身,死如幻梦,果是顶门具眼,便知虚里无花,直下圆成,永超生灭。染缘易就,道业难成。不了前因,万缘差别。风景浩浩,凋残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烧坏菩提之种。道念若同情念,自然佛法时时现前;为众如同为身,怕不烦恼尘尘解脱。(偈云)便好道:念佛弥陀福最强,刀山剑树得消亡。自作自招还自受,莫待临时手脚忙。念佛念佛,忍者忍者。(正末云)是,念佛。南无阿弥陀佛。(睡科)(首座云)刘均佐睡着了也,着他见个境头。疾!此人魔头至也。(旦儿同俫儿上,云)自家刘均佐浑家便是,我看员外去。(见科云)员外。(正末云)大嫂,你那里来?(旦儿云)员外,我领着孩儿望你来。(正末云)大嫂,则被你想杀我也。(唱)【雁儿落】不由我不感伤,不由我添悲怆。咱须是美眷烟,争奈有这村和尚。(旦儿云)你怕他做甚么?(正末云)大嫂,你那里知道。(唱)【得胜令】他则待轮棒打鸳鸯,那里肯吹玉引鸾凰。(旦儿云)员外,则被你苦痛杀我也。(正末唱)你道是痛苦何时尽,我将你这恩情每日想。(印忍字旦儿手上科)(旦儿云)你看我手上印下个忍字也。(正末唱)我这里斟量,恰便似刀刃在心头上放。不由我参详,大嫂也,我是绝恩情的海上方。(旦儿云)两个孩儿都在这里,看你来也。(正末云)孩儿也,想杀我也。(唱)【水仙子】眉尖眼角恰才汤,(做印忍字俫儿眉额上科)(唱)也似我少吉多凶歹字样,更做道壶中日月如翻掌。大嫂也我则看你手梢头不觑手背上,(见忍字科)(唱)如今这天台上差配了刘郎。孩儿印在眉尖上,女儿印在眼角旁,(看忍字科)(唱)忍的也你生割断了俺子父的情肠。(首座云)速退!(旦儿同俫儿下)(布袋同旦儿、俫儿上转一遭下)(正末见科,云)师父,才来的那个,不是俺老师父?(首座云)是俺师父。(正末云)那两个夫人是谁?(首座云)是俺大师父娘、二师父娘。(正末云)那两个夫人是谁?(首座云)是俺大师父娘、二师父娘。(正末云)那两个小的是谁?(首座云)是师父一双儿女。(正末怒科,云)好和尚也!他着我休了妻,弃了子,抛了我铜斗儿家私,跟他出家,兀的不气杀我也!师父,休怪休怪,我也不出家了,我还我家中去了也。(唱)【川拨棹】他原来更荒唐,好也啰你可便坑陷了我有甚么强?我有那稻地池塘,鱼泊芦场,旅店油房,酒肆茶坊,锦片也似方廊画堂,我富绝那一地方。那一日因贱降,相识每重重讲。(云)正饮酒间,兄弟道:哥哥,门首一个胖和尚。(唱)【七弟兄】我出的正堂库房,正看见你这和尚,没来由吃的偌来胖。把这个刘员外赚入火坑旁,(首座云)忍者。(正末云)休道我,(唱)便是释迦佛恼下莲台上。【梅花酒】你送了我这一场,休了俺那红妆,弃了俺那儿廊,他倒有两个婆娘。好打这点地脚,他可甚么出山像,又搅下这师长。(首座云)刘均佐,忍者,休慌。(正末唱)你不慌我须慌,(首座云)忍者,你休忙。(正末唱)你不忙我须忙。我从来可烧香,他着我礼当阳;我平生爱经商,他着我守禅床;我改过这善心肠,他做出那恶模样,吾师行乞明降。(云)师父,这出家人,尚然有妻子呵!(唱)【喜江南】天那,送的我人离财散怎还乡?不想这释迦佛倒做了画眉郎。想俺糟糠妻子倚门傍,今日个便往;免了他短金钗画损在绿苔墙。(首座云)刘均佐,你不修行,你往那里去?(正末云)师父,你休怪,我不出家了,则今日还我那汴梁去也。(首座云)你既要回你那家乡去呵,你则今日便索长行也。(正末唱)【鸳鸯煞】我早知道他有妻孥引入销金帐,我肯把金银船沉入那惊人浪?他刬地抱子携男,送的我家破人亡。畅道好教我懒出这山门,羞归我那汴梁。映衰草斜阳,回首空惆怅。我揣着个羞脸儿还乡,从今后我参甚么禅宗,听甚么讲!(下)(首座云)嗨!谁想到刘均佐见了些小境头,便要回他那汴梁去。这一去,见了那酒色财气,人我是非,贪嗔痴恶后,遇我师父点化,方能成道。(偈云)我佛将五派分开,参禅处讨个明白。若待的功成行满,同共见我佛如来。(下)第四折(净扮孛老领俫儿上,云)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终年万事休。老汉汴梁人氏,姓刘名荣祖,年八十岁也。我多有儿孙,广有田产,我是这汴梁第一个财主。我的父亲曾说,我那祖父公刘均佐,被个胖和尚领着他出家去了。手心里有个忍字,是俺祖公公的显证。至今我家里留下一条手巾,上面都是忍字。我满门大小,拜这手巾,便是拜俺祖公公一般。时遇着清明节令,我带着这手巾去那祖宗坟上,烧纸走一遭去。(下)(正末上,云)自家刘均佐便是。谁想被这秃厮,闪我这一闪,须索还我家中去也。(唱)【中吕】【粉蝶儿】好教我无语评跋,谁想这脱空禅客僧瞒过,干丢了铜斗儿家活。则俺那子和妻,心意里,定道我在莲台上稳坐。想必我坑陷的人多,着这个看钱奴受这一场折挫。【醉春风】我堪恨这寺中僧,难消我心上火。则被他偌肥胖蠢东西倒瞒了我、我。赶不上庞居士海内沉舟,晋孙登苏门长啸,我可甚么谢安石东山高卧。(云)我自离了寺中数日,这搭儿是俺祖上的坟。可怎生别了?我再认咱。险些儿走过去了,正是俺的祖坟也。我入的这坟来。(唱)【迎仙客】我行来到坟地测,(云)怎生这等荒疏了?(唱)长出些棘针科。(云)去时节那得偌大树来?(唱)去时节这一颗松柏树儿高似我,至如今便长得疾,莫不是雨水多?我去则有三个月期过,可怎生长的有偌来大?(云)去这坟里面看一看。我走了一日光景也,我这里坐一坐咱。(孛老上,云)老汉刘荣祖。可早来到这坟前也。一个后生,在那里坐着,我试问他咱。兀那后生,你来俺这里做甚么?(正末云)是俺家的坟,不许我在这里坐那?(孛老云)这弟子孩儿,是俺家的坟,你在这里坐,你倒又说是你家的坟。(正末云)这老子无礼也,俺家的坟,不由我坐?(孛老云)怎生是你家的坟?你说我听者。(正末唱)【上小楼】我和你个庄家理说,也不索去官中标拨。谁着你便石虎石羊周围边厢,种着田禾?(孛老云)既是你家坟,有多少田地?(正末唱)这里则是五亩来多大一埚,你常好是心粗胆大,你把俺这坟前地倚强耕过。(孛老云)是俺家的坟!(正末云)是俺家的坟!(孛老云)既是你家的坟,可怎生排房着哩?(正末唱)【幺篇】正面上排祖宗,又不是安乐窝。割舍了我打会官司,唱叫扬疾,便待如何!(孛老云)兀那弟子孩儿,你敢打我不成?(正末云)我便打你呵,有甚么事?(唱)我这里便忍不住,气扑扑向前去将他扯捋,休、休、休,我则怕他衣衫襟边又印上一个。(云)既是你家祖坟,你可姓甚么?(孛老云)我姓刘。(正末云)你姓刘,可是那个刘家?(孛老云)我是刘均佐家。(正末家)是那个刘均佐家?(孛老云)被那胖和尚引去出家的刘均佐家。(正末背云)恰是我也。(回云)那刘均佐是你的谁?(孛老云)是我的祖公公哩。(正末云)你这坟前可怎生排着哩?(孛老云)这个位是俺祖公公刘均佐的虚冢儿。(正末云)这个位是谁?(孛老云)这是俺祖公公的兄弟刘均佑。(正末云)敢是那大雪里冻倒的刘均佑么?(孛老云)呀,你看这厮,怎生这般说?(正末云)这个是谁?(孛老云)是我的父亲。(正末云)可是那佛留么?(孛老云)可怎生唤俺父亲的小儿名?(正末云)这个位儿是谁?(孛老云)是我的姑娘。(正末云)可是僧奴那妮子么?(孛老云)你收着俺一家儿的胎发哩?(正末云)你认的你那祖公公刘均佐么?(孛老云)我不认的。(正末云)睁开你那眼,则我便是你祖公公刘均佐。(孛老云)我是你的祖爷爷哩!你怎生是我的祖公公?(正末云)我说的是,你便认我;我说的不是,你休认我。(孛老云)你试说我听咱。(正末云)当日是我生辰之日,被那个胖和尚在我手心里写个忍字,水洗不下,揩也揩不掉,印了一手巾忍字,我就跟他出家去了。我当初去时,留下一条手巾,上面都是忍字,可是有也是无?(孛老云)手巾便有,则怕不是。(正末云)你取那手巾我认。(孛老云)兀的不是手巾,你认。(正末认科,云)正是我的手巾,怕你不信呵。你看我手里的忍字,与这手巾上的可一般儿?(孛老云)正是我的祖公公。下次小的每,都来拜祖公公。(众拜科)祖公公,你可那里来?(正末云)你起来。(唱)【满庭芳】您可便一齐的来拜我,则俺这亲亲眷眷,闹闹和和。你当房下辈儿谁年大?(孛老云)则我年长。(正末唱)他可便发若丝窝。(云)这个是谁?(孛老云)这个是俺外甥女儿哩。(正末唱)则这外甥女倒老如俺嬷嬷,(云)这个是谁?(孛老云)这个是重孙子哩。(正末唱)则我这重孙儿倒做得我哥哥。将此事都参破,人生几何,恰便似一枕梦南柯。(孛老云)公公,你怎生年纪不老也?(正末云)你肯依着我念佛,便不老。(孛老云)怎生念佛?(正末云)你则依着我念南无阿弥陀佛。嗨,刘均佐也,原来师父是好人。我跟师父去了三个月,尘世间可早百十余年,弄的我如今进退无门。师父,你怎生不来救救您徒弟也。(唱)【十二月】师父你疾来救我,这公事怎好收撮?我想这光阴似水,日月如梭。每日家不曾道是口合,我可便剩念了些弥陀。【尧民歌】呀!那里也脱空神语浪舌佛,我倒做了个庄子先生鼓盆歌。师父也不叟你升天去后我如何。(云)罢、罢、罢,要我性命做甚么,(唱)我则索割舍了残生撞松棵。(撞松科)(布袋上,云)刘均佐,你省了也么?(正末云)师父,你徒弟省了也。(布袋云)徒弟,今日正果已成,才信了也呵。(正末唱)说的是真也波哥,皆因忍字多,(云)师父,你再一会儿不来呵,(唱)这坨儿连印有三十个。(布袋云)刘均佐,你听者。你非凡人,乃是上界第十三尊罗汉宾头卢尊者。你浑家也非凡人,他是骊山老母一化。你一双田妇,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为你一念思凡,堕于人世,见那酒色财气,人我是非,今日个功成行满,返本朝元,归于佛道,永为罗汉。你认的贫僧么?(正末云)不认的,师父是谁?(布袋偈云)我也不是初祖达摩,我也不是大唐三藏,则我是弥勒尊者,化为做布袋和尚。(正末拜科,云)南无阿弥陀佛。(唱)【煞尾】不争俺这一回还了俗,却原来倒做了佛。想当初出家本为逃灾祸,又谁知在家也得成正果。(同下)题目乞儿点化看钱奴正名布袋和尚忍字记
第一折
(冲末、孛老儿上,云)急急光阴似水流,等闲白了少年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刘太公。我有个兄弟是折拆驴。我那兄弟有些膂力,前年去泰安神州争交赌筹去了,一向不曾来家。我有个孩儿,唤做吃刘千。不知怎么,这孩儿不肯做庄农生活,则待要刺枪弄棒,学拳摔交,时常里把人打伤了。我今日着他使牛耕地去,说与沙三、伴哥,跟着刘千耕地去。若使牛去便罢,他若和人厮打呵,休着我知道,我不道的饶了他。今日无甚事,老汉我自回家中去也。(下)(净扮折拆驴领快吃饭、世不饱上)(折拆驴云)路歧歧路两悠悠,不到天涯未肯休。有人学的轻巧艺,敢走南州共北州。自家折拆驴的便是。我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俺弟兄三个,子父四人,则俺这老子最大。我为甚么唤做折拆驴?我有气力无气力,一头驴往我面前一走过去,我一只手揪住鬃,一只手揪住尾,使气力则一折,把那驴腰就折拆了,因此上就唤我做折拆驴。三月二个八日,东岳泰安神州,我和独角牛劈排定对,争交赌筹。部署扯开藤棒,被那独角牛则一拳,打了我两个牙,二年打了我四个牙。今年是第三年,唬的我就不敢去了。(快吃饭云)哥,你为何就不敢去了?(折拆驴云)也与我这牙做主是阿。我在这村里,教着几个徒弟,就卖些筋骨膏药儿。这早晚香客未来全哩。等香客来了呵,擂三合,看有甚么人来。(正末同禾俫上)(禾俫云)哥哥,你看俺这庄农人家,春种夏锄秋收冬藏,春若不种秋收无望。俺做庄农的,比您这学擂的,可是如何也?(正末云)倒不如俺学擂的好也呵。(唱)
杂剧·刘千病打独角牛。。未知作者。 第一折(冲末、孛老儿上,云)急急光阴似水流,等闲白了少年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刘太公。我有个兄弟是折拆驴。我那兄弟有些膂力,前年去泰安神州争交赌筹去了,一向不曾来家。我有个孩儿,唤做吃刘千。不知怎么,这孩儿不肯做庄农生活,则待要刺枪弄棒,学拳摔交,时常里把人打伤了。我今日着他使牛耕地去,说与沙三、伴哥,跟着刘千耕地去。若使牛去便罢,他若和人厮打呵,休着我知道,我不道的饶了他。今日无甚事,老汉我自回家中去也。(下)(净扮折拆驴领快吃饭、世不饱上)(折拆驴云)路歧歧路两悠悠,不到天涯未肯休。有人学的轻巧艺,敢走南州共北州。自家折拆驴的便是。我是这深州饶阳县人氏,俺弟兄三个,子父四人,则俺这老子最大。我为甚么唤做折拆驴?我有气力无气力,一头驴往我面前一走过去,我一只手揪住鬃,一只手揪住尾,使气力则一折,把那驴腰就折拆了,因此上就唤我做折拆驴。三月二个八日,东岳泰安神州,我和独角牛劈排定对,争交赌筹。部署扯开藤棒,被那独角牛则一拳,打了我两个牙,二年打了我四个牙。今年是第三年,唬的我就不敢去了。(快吃饭云)哥,你为何就不敢去了?(折拆驴云)也与我这牙做主是阿。我在这村里,教着几个徒弟,就卖些筋骨膏药儿。这早晚香客未来全哩。等香客来了呵,擂三合,看有甚么人来。(正末同禾俫上)(禾俫云)哥哥,你看俺这庄农人家,春种夏锄秋收冬藏,春若不种秋收无望。俺做庄农的,比您这学擂的,可是如何也?(正末云)倒不如俺学擂的好也呵。(唱)【仙吕】【点绛唇】你则说春种秋收,使牛耕耨,为村叟。我和你话不相投,我则待斗智相搏手。(禾俫云)你可受用些甚么?你吃的是甚么?(正末唱)【混江龙】我吃的是肥羊法酒,(禾俫云)不如俺庄农家的茶饭倒好。(正末唱)强如您鞭丢酸枣醋溜溜。(禾俫云)依着你怎生?(正末唱)俺则说劈排定对,(禾俫云)俺可是怎生?(正末唱)您则待压靶扶篓。(禾俫云)依着你可往那里耍去?(正末唱)我去那碾麦场中打套子,煞强如您沤麻坑里可都摸泥鳅。(禾俫云)您怎生不做庄农生活,则好打擂,可是为何也?(正末唱)这的也是我专心好,我相伴的是沙三赵二,更和这伴哥王留。(禾俫云)哥哥,你这等刺枪弄棒,争交赌筹,每日出来瞒着父亲,你可怎生支持也?(正未云)起、起、起来也。(唱)【油葫芦】每日介相唤相呼推放牛,绕着他这庄背后,(禾俫云)俺可往那里耍去来。(正末唱)我可敢一直儿走到地南头,您去兀那熟耕地里可都翻筋陡,(禾俫云)你可做些甚么那?(正末唱)都不如我向花桑他兀那树下学搏手。(禾俫云)依着哥哥心,可是怎生?(正末唱)我有心待燃了香,剃了我这头。(禾俫云)哥也,你这般面黄肌瘦,怎生赢的人也?(正末唱)休笑我浑身上无那四两山鸡肉,(禾俫云)哥也你凭着些甚么武艺敌对人也,(正末唱)凭着我这一对瘦拳头。(禾俫云)哥也,你就能跌快打,左手打三条好汉,右手打三条好汉,你也则好在俺这当村里施展,你敢往那里去?(正末唱)【天下乐】我可也敢走南州共北州,我可便云也波游,绕着那天下走,(禾俫云)哥也,你便走,可也不得驰名也。(正末唱)我若是不驰名我便不姓刘。(禾俫云)你父亲母亲,则怕你争交赌筹,打人惹祸,着我跟随着你哩。(正末唱)俺爷将我行也是跟,俺娘将我坐也是守,则被他每拘束的我来不自由。(禾俫云)哥也,父亲着你使牛耕地,你便烦恼,你听的道厮打呵,你便欢喜,可是为何?(正末唱)【那吒令】说着他这种田呵,我三衙家抹丢;道着他这放牛呵,我十分的便抖擞;提着道是拽拳呵,美也我精神儿便有。我可便打熬成,我敢则是温习就,凭着我这武艺滑熟。【鹊踏枝】有一日赛口愿到神州,(禾俫云)到的那里,与俺做些甚么?(正末唱)我与你便画尊神轴,背着案拜岳朝山,撞府冲州。(禾俫云)到那里凭着你甚么那?(正末唱)凭手眼要衣食便有,(禾俫云)哥也。到的那里,你趁些甚么?(正末唱)我趁相搏到处云游。(禾俫云)哥也,你看兀那里打擂哩,你领着我看一看去。(正末云)那里这般小打鼓儿响,咱看去来。(折拆驴云)徒弟靠前,等香客来全了擂三合。这一个有异名,唤做快吃饭,这个唤做世不饱。世不饱着拳打将去,快吃饭有拳还将来,手停手稳看相搏。(世不饱打科)(快吃饭遮科)(快吃饭、世不饱做倒科)(正末云)我上的这路台来。兀那教手,你问我这擂如何?(折拆驴做笑科,云)呵、呵、呵,倒好笑,那里走将这个后生来。他无那钱钞赏俺,他待要铺奖我。我问你这擂如何?(正末云)你这擂直屁!(折拆驴云)是有那直屁,我可不放你哩。兀那后生,你既是省的呵,恰才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怎生拿,怎生跌,你敷演一遍,我试看咱(正末云)我试敷演这擂咱。(唱)【寄生草】这一个吐架子先缠住手,(带云)这一个展不的也。(唱)怕扣落紧刺了头。这一个撞入去往上可便鼻凹里扣,这一个着昏拳厮打住胡厮纽,你与我中间里解开分前后。麦场上禾豆您亲收,你若到兀那泰安州银碗难能勾。(正末做脚勾净科了)(折拆驴做跌倒科,云)哎哟!哎哟!这厮好无礼也!我听他说话,他把手上头晃一晃,脚底下则一绊,正跌着我这哈撒儿骨。兀那厮,你敢和我厮打么?(正末云)打将来。(折拆驴做打科)(正末做跌倒折拆驴打科)(世不饱云)打将来了,俺两个家去了罢。(同快吃饭下)(折拆驴云)打杀我也。徒弟每都那里去了?(正末唱)【单雁儿】早则倒、倒、倒了你个教头,则我这右拍手轻荡着你可早难禁受,似倒了一个糠布袋,摔翻了个肉春牛。呸!眊、眊、眊,不害你娘羞,你原来是个蜡枪头。(正末做揪折拆驴手,跌科)(禾俫云)刘千哥哥又厮打哩,我叫老的来。父亲、父亲,哥哥又厮打哩。(孛老儿上,云)在那里厮打哩?(禾俫云)兀的不是。(孛老儿云)好也、好也。(孛老儿做打正末科,云)着你休厮打,你又惹人。小禽兽,你不听我的言语。(折拆驴云)老的休打他,打他便是打我一般,恰好都打了我了。(孛老儿云)兀的不是折拆驴兄弟?(折拆驴云)原来是哥哥。(折拆驴做拜科,云)哥哥,多时不见。(孛老儿云)兄弟,你认的这小的么?(折拆驴云)这个是谁?(孛老儿云)则他便是你侄儿刘千。(折拆驴云)恰才打我的,是侄儿刘千?我去时孩儿则这般大。(孛老儿云)刘千过来,拜你叔父来。(正末云)这个是谁?(孛老儿云)是你叔父。(正末云)这个是叔叔?早是您侄儿不曾冲撞着叔叔也。(折拆驴云)你则这般,打出我屁来哩。哥哥,孩儿忙也是闲?(孛老儿云)孩儿忙哩。(折拆驴云)孩儿忙便罢,若闲呵,我教他几个搏手儿。(孛老儿云)且顾了你着。(折拆驴云)哥哥,你家去安排茶饭,我和侄儿便来。(孛老儿云)刘千,你和叔父同来。我先回家去也。(下)(折拆驴云)孩儿也,你这般省的呵,三月二十八日泰安神州,我和你去争交赌筹,你敢和独角牛敌对去么?(正末云)叔叔,那里有这般好擂的!我和他擂去。(折拆驴云)孩儿也,除了独角牛,再无好汉了也。(正末云)叔叔,你放心也。(唱)【尾声】卖弄你有楞角,无敌手,哎,你个折拆驴的叔叔免忧。你则是满口里薰豁独角牛,则今番我直着抹了那厮芒头。我生性忒搊搜,相搏罢我着他一笔都勾。我着他但题起这刘千来呵,(云)兀的不是刘千来也。(唱)我直着他扑碌碌的望风而走。(折拆驴云)你可休夸了大口也。(正末唱)你稳情取花成蜜就。(折拆驴云)你看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你这等瘦巴巴的,则怕你近不的他也。(正末唱)你休笑我黄干黑瘦,我可敢则今番我直着顶替了那一座泰安州。(同下)第二折(旦儿上,云)只为儿夫身染病,发愿街头舍义浆。妾身不是别人,乃刘千的浑家是也。为俺男儿身子不快,我对天许下舍一百日义浆,舍了九十九日,则有今日一日。在此闲坐也,看有甚么人来。(独角牛同净快吃饭、世不饱上)(独角牛云)一对拳寰中第一,两只脚世上无双。自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石州马用的便是。俺家祖传三辈,是这擂家出身。俺祖公公是没角牛,俺父亲是铁角牛。到我这一辈,唤做独角牛。每年三月二十八日,上东岳泰安神州争交赌筹,劈排定对,比并高低。头一年不知那里走将一个甚么折拆驴来。与我争交赌筹。部署扯开藤棒,被我则一拳,打了他两个牙;第二年那厮又走将来争交,又吃我打了他两个牙,把那厮打的丧胆亡魂。我耳消耳息,打听的深州饶阳县,有个小厮,唤做甚么吃刘千。说那小厮一对拳,似剪鞭相似。我这么个好汉,天下无对手,我则怕那厮打了我芒头,兄弟每,您跟着我寻那厮去,若是寻着他呵。众弟兄每,您着舍利拳打倒那厮,称了我平生愿足。我问人来,兀那含义浆去处便是。兄弟每,饮马去来。(快吃饭云)理会的。牵过马来饮马。(旦儿云)兀那君子,你好不达时务,不晓事也。人吃的茶饭,可怎么将来饮马?(独角牛云)这妇人倒生的好也。口退!兀那妇人,谁不晓事?你家里有甚么好男子好汉,叫他出来。(旦儿云)这人好无礼也,我唤我父亲去。(做叫科,云)父亲!(孛老儿上,云)媳妇儿也,做甚么这般大惊小怪的?唤我做甚么?(旦儿云)您孩儿正舍义浆,一伙男子汉。人吃的茶饭,他要饮马,我说他,他倒骂我。(孛老儿云)这厮好无礼也。他在那里?(旦儿云)兀那里不是?(孛老儿云)哥哥每,好不晓事也。人吃的茶饭,怎生喂头口?(独角牛云)兀那老弟子孩儿,你说谁哩?众兄弟每,与我打这老弟子孩儿。(做打倒孛老儿科)(独角牛云)我不打你,家里有甚么年纪小的后生,着他出来,我和他略擂三合。(旦儿云)好也,你打倒我父亲也。我唤我叔叔去。叔叔出来。(折拆驴在古门道云)孩儿,唤我做甚么?(旦儿云)你出来。(折拆驴云)我忙哩。(旦儿云)你做甚么忙哩?(折拆驴云)我捉虱子哩。(旦儿云)那里要紧,有人打倒我父亲也!(折拆驴云)这厮无礼也,他是盆儿罐儿?(旦儿云)怎么是盆儿、罐儿?(折拆驴云)他好歹有耳朵也。(旦儿云)假似罐儿呢?(折拆驴云)也有耳朵儿。(旦儿云)一伙人打倒我父亲也。(折拆驴上,云)这弟子孩儿合死也。过来,我打那弟子孩儿去。(做见独角牛科)(独角牛云)那个好男子好汉,教他出来,则我便是独角牛。(拆拆驴做走科)旦儿做拦科,??你那里去?(折拆驴云)孩儿也,你不知道,他正是我的牙主儿。(旦儿云)他打倒俺老子,可怎生是好也?(折拆驴云)打倒你老子,干我腿事。(旦儿云)叔叔,没奈何,你救我父亲咱。(折拆驴云)孩儿也,一了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我暗算他,搬将过来,则一拳打倒那厮,救你父亲,打不倒,你躲开条路,我好走。(旦儿云)你靠前。(折拆驴捱打科,云)唱喏哩。(独角牛回身打净倒科)(折拆驴云)老叔看牙,轻着些儿。(独角牛云)兄弟每也,你看打倒的是谁?(世不饱云)理会的。我试看咱。(做看科)(世不饱云)哥也,我道是谁?原来是折拆驴。(独角牛云)我若无手眼,不吃这厮打倒了,众人向前打那厮!(众做打科)(折拆驴云)娘也,打杀我也!法度利害,祸不是好惹的。(独角牛云)口退,那厮,你要我饶你么?(折拆驴云)可知要饶哩!(独角牛云)你要我饶你,叫我十声老子。(折拆驴云)羞人化化的,怎么叫?(独角牛云)不叫,我就打杀你!(折拆驴云)老叔休打,等我叫。(做叫科)(独角牛应科了,云)兄弟每,这厮怕俺也,咱吃酒去也。(同快吃饭、世不饱下)(孛老儿云)他去了也,你起来罢。(折拆驴云)去了不曾?(孛老儿云)不妨事,你起来,他去了。(折拆驴云)这弟子孩儿好造物,不去了,这厮烂羊头,吃我打一顿。(孛老儿云)休对孩儿说,咱家去来。(同折拆驴下)(旦儿同折拆驴扶正末上)(正末云)大嫂,你熬口粥汤去。哎哟!娘也!我好头疼也!(折拆驴云)哎哟!爷也!我好牙疼也!(正末云)叔叔,你怎么来?(折拆驴云)不曾怎么。(正末云)你看你那头上土。(折拆驴云)我不说。(正末云)你不说呵怎生?(折拆驴云)我打滚来。(正末云)你那口里血。(折拆驴云)我剔牙来。(正末云)你说也不说?(折拆驴云)我不说。(正末云)你真个不说?我则一拳,打了你那满口里牙。(折拆驴云)你则近的我这牙,孩儿也,我说则说,你休要烦恼。(正末云)我不烦恼,你说。(折拆驴云)孩儿,你那媳妇儿,为你染病,许下舍义浆。正含义浆,有那世里对头独角牛,他又调戏你媳妇,又打倒你父亲。我劝他来,又着他打了我两个牙。孩儿也,你是个男子汉,顶天立地,噙齿戴发,带眼安眉,连皮带肉,带骨连皮,你这般冤仇,怎生不报?(正末云)这厮好无礼也!(唱)【越调】【梅花引】将我个年老的尊堂恁厮拍,年纪小的妻儿迤逗来。好着我忿怒夯胸怀,我今日践尘埃,这厮好情理切害,不报了冤仇和姓改。【紫花儿序】休道是刘、刘、刘千的这和尚,便是那释迦如来,被这厮恼下莲台。(折拆驴云)孩儿也,你身子不停当哩,将息你那证候咱。(正末唱)将我这神眉剔竖,把我这病眼来睁开。我好怨恨那个乔才,一会儿气的我浑身上津津的汗出来。(折拆驴云)孩儿也,倒是些儿好汗。(正末唱)美也觉我这身子儿轻快。(折拆驴云)孩儿也,你这般面黄肌瘦,眼嵌缩腮。两条腿恰似麻秸,十个指头有如灯草,你且将息几日去。(正末唱)你笑我脸似刀条,腿、腿、腿似麻秸。(折拆驴云)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身长一丈,膀阔三停,横里五尺,竖里一丈,剔留秃圞,恰似个西瓜模样。看了你这般一掿两头无剩,腰儿小,肚儿细,吃的饱,快放矢,则怕你近不的他么?(正末唱)【耍三台】常言道我虎瘦呵雄心在,你可便休笑我眼嵌缩腮。你道他偌来肥胖,你道我恁来大小身材。不是我自说口、自庄主、自邀买,我是那那吒社里横祸来的非灾。则今番破题儿和他相搏,他可敢寄着一场天来大利害。(折拆驴云)孩儿也,这擂家汉要眼睛转,拳头取胜,筋脉乱,扑手成功。眼睛不转,打人不着,筋脉不乱,扑人不倒。则怕你近不的他也。(正末唱)【络丝娘】若是独角牛今番撇台,着那厮浅水鱼儿摸来。山海也似冤仇我和他劈甚么排,不是我舌尖口快。(折拆驴云)那独角牛,你闻名不曾见面,他生的塔也似一条大汉。井桩也似两条腿,酱钵也似一对拳头,栲栳来也似一个肚子,乌盆也似一双眼睛。觑了你这般面黄肌瘦,则有老蜻腰儿的气力,扑蚂蚱的威风,听的打擂,常害头疼,你敢近不的他么?(正末唱)【紫花儿序】我怎肯主着面拳厮扑,和他两个厮捱,你看我倒蹬儿智厮瞒由咱摆划。俺两个硬厮并暗厮算,浓闹里休着那布束解。直打的这壁破那壁伤,碜可可嘴塌鼻歪。(折拆驴云)孩儿也,你上的那路台去,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中间里部署扯了那藤棒,擂家汉要智的擒,打的擒,肚有智,瞒过人,一狠二毒三短命,便是擂的旧家风。你怎生遮截架解,你试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唱)看那厮拽大拳可这般出、出、出的赶来,你看我跌过脚轻轻的倒台。吐架子扒下来,嘴缝上飕飕的着我扣落拍,直打的摇着头跌着脚道好、好、好擂可这般失惊打怪。(折拆驴云)孩儿也,你使的是上三路,下三路,中三路,可是那一路拳?你一发对我说一遍咱。(正末唱)【尾声】你看我,横里丢,竖里砍,往上兜,往下抛,虎口里截臂骨,扛纽羊头,枷稍坠,马前剑,扑手有那三十解。着那嘶拳起处,我搬踅过,可叉则一拳打下那厮班石露台。恁时节小飐儿那妆么。(云)众人道,打、打、打了,好、好、好擂。(唱)我着他浑花儿可兀的大喝声采。(下)(折拆驴云)一个好儿也。他的那扑手熟,他的倒是横里丢,竖里砍,往上兜,往下抛,虎口里截臂骨,扛纽羊头带蹄儿,倒卖十伍贯。(唱)他道是马前剑扑手有三十解。(外呈答云)好唱也,好唱也。(折拆驴云)随邪的弟子孩儿,那里唱的好!(下)第三折(外扮香官领张千上)(香官云)万里雷霆驱号令,一天星斗焕文章。小官乃降香大使是也。方今圣人在位,天下太平,八方宁静,黎庶安康,端的是处处楼台闻语笑,家家院落听欢声。今日是三月二个八日,乃是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帝圣诞之辰,小官奉命降香一遭。端的是人稠物穰,社火喧哗。别的社火都赛过了也,还有这一场社火,乃是那吒社,未曾酌献。张千与我唤将部署来者。(张千云)理会的。部署,相公唤你哩。(部署领打擂四人上)(部署云)依古礼斗智相搏,习老郎捕腿拿腰。赛尧年风调雨顺,许人人赌赛争交。自家部署的便是。今日是三月二十八日,是东岳圣诞之辰,俺预备社火,赛神酌献,都停当了也。有香官相公呼唤,须索见相公,走一遭去。(见科云)相公,部署来了也。(香官云)那吒社社火,停当了么?(部署云)相公,都停当了也。(香官云)今年头对是谁?(部署云)今年头对是独角牛,二年无对手了,则有今年一年哩。(香官云)若是今年无对手呵,银碗花红,表里段匹,都是他的。与我唤过独角牛来、(部署云)理会的。唤将独角牛来者。(张千云)理会的。独角牛安在?(独角牛上,云)打遍乾坤无对手,独占那吒第一人。自家独角牛的便是。我在这泰安州东岳庙上,每年三月二十八日,东岳圣诞之辰,我在这露台上,跌打相搏,争交赌筹,二年无对手了,今年是第三年也。有香官呼唤,须索走一遭去。(部署云)独角牛,香官相公唤你哩。(做见科)(香官云)你便是独角牛?(独角牛云)小人便是。(香官云)你二年无对手也,则有今年,若是再无对手呵,这银碗花红,表里段匹,就都赏你。香客还未全哩,等香客来全了时,脱剥下来搦三遭。(独角牛云)理会的。那一个好男子好汉,敢出来擂三合么?(正末同折拆驴上)(正末云)叔叔,来到了么?(折拆驴云)孩儿,来到也。那露台上便是独角牛,你看那狗骨头生的那个模样,你近的他,你便过去,你若近不的他,咱家去了罢。(正末唱)【正宫】【端正好】我来到这泰安州,我可便不住您兀那招商店,那厮便紧和我钉钉胶粘。把一池绿水可也浑都占,可怎生不放俺这傍人僭?(独角牛云)那一个好汉,敢出来与我独角牛擂三台?(正末唱)【滚绣球】他将那名姓呼,志气来口店,他在那露台上光闪,果然是名不虚传。他可也忒自专,说大言,自夸轻健,可是他空说在骏马之前。我打这厮东头不说可在这西头说,我打这厮上口不口店下口口店,无耻无廉。(云)哥哥,报复一声,小人是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吃刘千,特来与独角牛来厮擂。(部署做报科,云)喏!外面有个人,特来与独角年来赌擂。(香官云)着他过来。(正末做见科,云)大人,小人是深州饶阳县人氏,姓刘,是吃刘千,特来与独角牛来厮擂。(香官云)则怕你近不的他么?你可有甚么亲人?(正末云)见有我叔叔在门首。(香官云)叫你那叔叔进来。(正末云)叔叔,大人唤你哩。(折拆驴做见科,云)大人,小人是折拆驴。(香官云)你是那小的甚么人?(折拆驴云)小人是他叔叔。(香官云)你既是他叔叔,那独角牛可利害,拳头上无眼,倘若还有些高低,可如之奈何?他既要搏擂呵,你便亲手立张文书,方才放他厮擂去。(正末云)叔叔,不妨事,你则管写与他。(折拆驴做写文书科,云)大人,小人写了文书也。(香官云)你画上字。(折拆驴云)小人画了字也。(香官云)既然画了字也,您过去厮擂去。(折拆驴云)咱且在一壁者。(香官云)部署,香客来全了么?(部署云)来全了也。(香官云)着那独角牛脱剥下,绕着露台搦三遭。(部署云)理会的。兀那独角牛,香客全了也,你脱剥下搦三遭。(独角牛做脱剥了科,云)这东壁厢,有甚么好男子好汉,出来劈排定对,争交赌筹来。(独角牛、折拆驴打科)(折拆驴躲科)(独角牛云)东壁厢无有,敢在西壁厢。这西壁厢有好男子好汉,出来与我争交赌筹来。(又打折拆驴科)(折拆驴又躲科)(独角牛云)西边厢没有,敢在东边。(折拆驴云)呸!你则认的我!(正末云)我上的这露台来,我和他擂去。(部署搽科,云)兀那小厮靠后。(折拆驴吐门户科)(部署云)你来怎的?(折拆驴云)我来喷水来。(部署云)兀那小厮,你看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一个好汉,恰便似烟薰了的子路,墨洒就的金刚。你这等面黄肌瘦,眼嵌缩腮,一掿两头无剩,你可到的那里,则怕你近不的他也。(正末唱)【倘秀才】哎,你伙看的每休将咱来指点,您可休量小人不是个驰名的这好飐,打这厮囊里盛锥自出尖。独角牛有仇冤,打这厮说大言。(独角牛云)兀那小的,你这等一个瘦弱的身躯,要和我两争交赌筹厮打呵,你曾辞你家中父母不曾?(正末唱)【白鹤子】谁不道你威凛凛,谁不道我瘦恹恹。谁不道你有能奇,谁不道我无扎垫。(独角牛云)兀那折拆驴,这小是你侄儿?我看这小厮,面黄肌瘦,一掿两头无剩,他休说和我擂,着部署扯开藤棒,我则一拳,我就打做他一个螃蟹。(折拆驴云)你要打谭,我和你打个谭。休题那螃蟹,俺孩儿动起手来,打的他七手八脚,一迷哩横行,则怕打破你那盖。(独角牛云)我和你再打个谭,如今部署扯开藤棒,我一脚踢做你个煎饼。(折拆驴云)休题那煎饼,俺孩儿打起来,吓的你软瘫。(部署云)甚么软瘫?(折拆驴云)煎饼可不软瘫?(正末唱)【白鹤子】你笑我身子儿尖,可也使不着脸儿甜。本对也,可不道三角瓦儿阿可赤可兀的绊翻了人,则我这一对拳到收赢了你个飐。(部署云)看头合擂,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不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正末与独角牛擂科)(独角牛倒科)(折拆驴云)倒了也。(独角牛云)不倒,不倒。(折拆驴云)休题那不倒,背着糙米还家去,那个是不捣。(独角牛云)不算交。(折拆驴云)可知道不算交,把那鼻涕来沾靴底,那的是不算胶。(部署云)看第二合擂,左军里一个,右军里一个,休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正末唱)【倘秀才】我恰才吐架子左闪来右闪,我踢了个提过脚里臁也那外臁。嘴缝上直拳并塌那厮脸,着这厮头完擂,早着拳,打这厮自专。(部署云)独角牛,你有拳打将去,刘千,你有脚踢将去。休要揪住裩儿,不要拽起裤儿,手停手稳看相搏。(擂科)(独角牛倒科,云)我输了也。(折拆驴拿空桶做倾科,云)我着你烂羊头吃一顿。(正末唱)【伴读书】赢了的休谈羡,输了的难遮掩。打这厮自奖自夸自丰鉴,休想道虎嚇的咱家善。并一千合者波休想刘千喘,啋、啋、啋!使不着你那句美也那唇甜。【笑歌赏】看、看、看的每俺、俺、俺这完擂不甚险,您、您、您老的每休埋怨。告、告、告那部署休心倦,哥、哥、哥你水莫喷,您、您、您鼓轻攧,来、来、来、来、来、来咱休把这排场占。(部署云)相公,刘千赢了独角牛也。(香官云)既然刘千赢了也,将那银碗花红,表里段匹,都赏刘千,加他做深州饶阳县县令,着他走马赴任,便索长行。(折拆驴云)孩儿也,恰才还是你善哩,若是我,我腰节骨都撧折他的!咱回家去来。(正末唱)【尾声】打一拳有似着一剑,踢一脚浑如剁一镰。这厮人也憎鬼也嫌,无处发付那千层桦皮脸,可又早颓气了驰名第一飐。(同折拆驴下)(香官云)刘千去了也,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左右那里,将马来,回大人话,走一遭去。独角牛施呈威风,欲赢取羊酒花红,被刘千争交跌打,方显是天下英雄。(同下)第四折(孛老儿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老汉刘太公的便是。谁想刘千跟着他叔父去泰安州,与独角牛劈排定对去了。说道孩儿赢了也,先拿将花红银碗锦袄儿来。我不信,使的出山彪打听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正末扮出山彪上,云)自家出山彪便是,跟着刘千哥哥泰安州去,俺哥哥赢了也。我先将花红银碗锦袄,去叔父跟前报个喜信去咱。(唱)【双调】【新水令】独角牛无对整三年,则今番赛还了他那口愿。说刘千一个展,值看官满怀钱。端的是名不虚传,看了那几合擂不曾见。(孛老儿云)出山彪孩儿来了也。你哥哥在那泰安州,与那独角牛怎生劈排定对?你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云)父亲,俺刘千哥哥赢了也。我将着这锦袄子银碗花红,父亲跟前来报喜信来也。(孛老儿云)既然你哥哥赢了独角牛也,怎生两家相搏?你试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唱)【夜行船】独角牛肥膜相搏呵,吁,他则落的一声喘,可是他空说在骏马之前。他则待举意儿赢,他其心儿不善,可是他捉住鼓自开一遍。(孛老儿云)你那哥哥等开住呵,会那个在左边?那个在右边?怎生遮截架解?你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唱)【川拨棹】独角牛气冲天,他向那露台上说大言。卖弄他能拽直拳,快使横拳,你比俺刘千绝后光前。去也郑州出曹门较远,都部署将藤棒传。(孛老儿云)怎生擂鼓筛锣?呐喊摇旗?你试说一遍咱。(正末唱)【七弟兄】鼓儿着撒边、撒边,(云)手停手稳看相搏。(唱)你可便看,咱拳合手停,各自寻机变。一个拳沉脚重谨当先,俺哥哥身轻体健能挪展。(孛老儿云)俺刘千与独角牛怎生劈排定对?你试再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末唱)【梅花酒】呀!独角牛拽大拳,刘千见拳,来到跟前,火似放过条蚕椽,出虚影到他胸前。刘千使脚去手腕上剪,他敢迤逗的到露台边,接住脚往上掀。胖身躯怎回转,膂力的是刘千。【喜江南】滴溜扑人丛里腾的脚稍天,俺哥哥他将那浑锦袄子急忙穿,早笙歌引至庙门前。独角牛自专,则他那输了的脸儿可怜见。(孛老儿云)既然赢了也,俺一家儿都往深州饶阳县县令之任去,到大来欢喜杀我也!俺孩儿心怀意满,且休论他长我短。独角牛输与刘千,俺得了花红银碗。题目般般社火上东岳正名刘千病打独角牛
【南吕】一枝花 行乐。元代。赵显宏。 十年将黄卷习,半世把红妆赡。向莺花场上走,将风月担儿拈。本性谦谦,到处干风欠,人将名姓店。道丽春园重长个羲之,豫章城新添个子瞻。 【梁州】醉醺醺过如李白,乐胜似陶潜。春风和气咱独占。朝云画栋,暮雨朱帘。狂朋怪友,舞妓歌姬。喜孜孜诗酒相兼,争知我愁寂寂闷似江淹。也不怕偷寒送暖来勤,也不怕弃旧怜新女嫌,也不怕爱钱巴镘娘严。非咱,指点。平康巷一步一个深坑堑,风波险令人厌。门掩半安排粗棍掂,有苦无甜。 【尾】栋梁才怎受纯钢剑?经济手难拿桑木锨。堪笑多情老双渐,江洪茶价添。丑冯魁正タ,见个年小的苏卿望风儿闪。 竹夫人 纱厨只自眠,蕲簟和谁共。客窗人静悄,檐外马丁东。好梦难同,夜永愁偏冗,披衣策短筇。明月下醉眼闲刍,画堂中吟肩瘦耸。 【梁州】见青奴亭然独立,使苍童抱过相从。同床共枕如鸾凤。赐夫人名号,有君子家风。湘川后裔,渭水名宗。喜绸缪志节雍容,历风霜肌骨丰隆。一千般可意着人,一时间指空话空,一团儿剔透玲珑。心聪,性聪。知卿本是龙孙种,厮敬爱厮陪奉。睡彻东窗日影红,彼此西东。 【尾】凉侵肌体添情重,清透心脾引兴浓,只恐金风等闲动。那时节不中,咱人心不同,且倒凤颠鸾再三宠。
情泪流香淡脸桃,高髻髟松云亸凤翘,鸳被冷鲛绡。收拾烦恼,准备下捱今宵。
【煞尾】篆烟消,银釭照,和个瘦影儿无言对着。自阳台云路杳,玉簪折难觅鸾胶。最难熬,更漏迢迢,线帖儿翻腾耳谩搔。愁的是断肠人病到,盼煞那负心贼不到,将封寄来书乘恨一时烧。
【仙吕】赏花时 情泪流香淡。元代。李子中。 情泪流香淡脸桃,高髻髟松云亸凤翘,鸳被冷鲛绡。收拾烦恼,准备下捱今宵。【煞尾】篆烟消,银釭照,和个瘦影儿无言对着。自阳台云路杳,玉簪折难觅鸾胶。最难熬,更漏迢迢,线帖儿翻腾耳谩搔。愁的是断肠人病到,盼煞那负心贼不到,将封寄来书乘恨一时烧。
和陶归去来兮辞。宋代。苏轼。 归去来兮,吾方南迁安得归。卧江海之澒洞,吊鼓角之凄悲。迹泥蟠而愈深,时电往而莫追。怀西南之归路,梦良是而觉非。悟此生之何常,犹寒暑之异衣。岂袭裘而念葛,盖得觕而丧微。我归甚易,匪驰匪奔。俯仰还家,下车阖门。藩垣虽缺,堂室故存。挹吾天醴,注之洼尊。饮月露以洗心,餐朝霞而眩颜。混客主而为一,俾妇姑之相安。知盗窃之何有,乃掊门而折关。廓圜镜以外照,纳万象而中观。治废井以晨汲,滃百泉之夜还。守静极以自作,时爵跃而鲵桓。归去来兮,请终老于斯游。我先人之敝庐,复舍此而焉求?均海南与汉北,挈往来而无忧。畸人告予以一言,非八卦与九畴。方饥须粮,已济无舟。忽人牛之皆丧,但乔木与高丘。警六用之无成,自一根之返流。望故家而求息,曷中道之三休。已矣乎,吾生有命归有时,我初无行亦无留。驾言随子听所之,岂以师南华而废从安期。谓汤稼之终枯,遂不溉而不耔。师渊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诗。赋归来之清引,我其後身盖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