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凌虚台记。宋代。苏轼。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居住在南山脚下,自然饮食起居都与山接近。四面的山,没有比终南山更高的。而城市当中靠近山的,没有比扶风城更近的了。在离山最近的地方要看到最高的山(即终南山),应该是必然能做到的事。但太守的住处,(开始)还不知道(附近)有山。虽然这对事情的好坏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按事物的常理却不该这样的,这就是凌虚台修筑的原因(用以观山)。
就在它还没有修建之前,陈太守杵着拐杖穿着布鞋在山下闲游,见到山峰高出树林之上,(山峰)重重叠叠的样子正如有人在墙外行走而看见的那人发髻的形状一样。(陈太守)说:“这必然有不同之处。”(于是)派工匠在山前开凿出一个方池,用挖出的土建造一个高台。(台子)修到高出屋檐才停。这之后有人到了台上的,都恍恍忽忽不知道台的高度,而以为是山突然活动起伏冒出来的。陈公说:这(台)叫凌虚台很合适。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下属苏轼,让我写篇文章来记叙(这件事)。
苏轼回复陈公说:“事物的兴盛和衰败,是无法预料的。(这里)从前是长满荒草的野地,被霜露覆盖的地方,狐狸和毒蛇出没的所在。在那时,哪里知道(今天这里)会有凌虚台呢?兴盛和衰败交替无穷无尽,那么高台(会不会)又变成长满荒草的野地,都是不能预料的。我曾试着和陈公一起登台而望,(看到)其东面就是当年秦穆公的祈年、橐泉两座宫殿(遗址),其南面就是汉武帝的长杨、五柞两座宫殿(遗址),其北面就是隋朝的仁寿宫也就是唐朝的九成宫(遗址)。回想它们一时的兴盛,宏伟奇丽,坚固而不可动摇,何止百倍于区区一座高台而已呢?然而几百年之后,想要寻找它们的样子,却连破瓦断墙都不复存在,已经变成了种庄稼的田亩和长满荆棘的废墟了。相比之下这座高台又怎样呢?一座高台尚且不足以长久依靠,更何况人世的得失,本就来去匆匆(岂不更难持久)?如果有人想要以(高台)夸耀于世而自我满足,那就错了。世上确实有足以依凭的东西,但是与台的存在与否是没有关系的。”
我将这些话告诉陈公后,下来为他写了这篇记。
国:指都市,城邑。这里用如动词,建城。起居:起来和休息。南山:终南山的简称。主峰在今陕西西安市南。
于:比。
而:连接两个句子,表示并列关系。丽:附着,靠近。扶风:宋称凤翔府,治所在今陕西凤翔县。这里沿用旧称。
太守:官名。宋称知州或知府,这里沿用旧称。
所以:的问题。
所为筑:所以要建筑的原因。所为,同“所以”。
陈公:当时的知府陈希亮,字公弼,青神(今四川青神县)人。宋仁宗(赵祯) 天圣年间进士。公,对人的尊称。杖履:指老人出游。
累累(léiléi):多而重叠貌,连贯成串的样子。旅行:成群结队地行走。髻(jì):挽束在头顶上的发。
恍然:仿佛,好像。
从事:宋以前的官名,这里指属员。作者当时在凤翔府任签书判官,是陈希亮的下属。
知:事先知道,预知。
昔者:以往,过去。者,起凑足一个音节的作用。蒙翳(-yì):掩蔽,遮盖。虺(huǐ):毒虫,毒蛇。窜伏:潜藏,伏匿。
岂:怎么,难道。
相寻:相互循环。寻,通“循”。
秦穆:即秦穆公,春秋时秦国的君主,曾称霸西戎。祈年、橐泉:据《汉书·地理志·雍》颜师古注,祈年宫是秦惠公所建,橐泉宫是秦孝公所建,与本文不同。传说秦穆公墓在橐泉宫下。汉武:即汉武帝刘彻。长杨、五柞(-zuò):长杨宫,旧址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南。本秦旧官,汉时修葺。宫中有垂杨数亩,故名。五柞宫,旧址也在周至县东南。汉朝的离宫,有五柞树,故名。仁寿。宫名。隋文帝(杨坚)开皇十三年建。故址在今陕西麟游县境内。九成:宫名。本隋仁寿宫。唐太宗(李世民)贞观五年重修,为避署之所,因山有九重,改名九成。
特:止,仅。
既已:已经。而况于:何况,更何况。
犹:还,尚且。
而:如果,假如。或者:有的人,有人。以:凭借,依靠。后边省去代凌应台的“之”。夸世:即“夸于世”,省去介词“于”,在。而:表示顺承关系。
不在:是说“台”和“足恃者”之间不存在任何关系。乎:同“于”。
既:已经,译成现代汉语时也可以用“以后”或“了”来表示。以言:即“以之言”,省去指代作者意见的“之”。
嘉祐六年(1061年),苏轼出仕,任凤翔签判。嘉佑八年(1063年),凤翔太守陈希亮在后圃筑台,名为“凌虚”,求记苏轼,于是苏轼便作了这篇《凌虚台记》。
参考资料:
1、周先慎.苏轼散文赏析集:巴蜀书社,1994:100-104
2、陈振鹏 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1349-1353
作此文时,踏上“仕途”只有两年的苏轼,胸间怀着固国安民的宏大政治抱负,主张为政应有补于民,积极进取。但凌虚台的修筑在他看来却无补于民,这与他积极的政治主张相违背,因而字里行间时时暗含着讥讽的笔调。
全文共分三段。前两段重在叙事,后一段议论说理。叙事议论前后相应,在自然平易、曲折变化之中尽吐茹物,鲜明地突出了文章的主旨。
第一段,文章点破了台的缘起。太守筑台意旨本在观山,苏轼行文也正缘山而起,由山而台。州府地处终南山下,饮食起居皆应与山相伴,更何况终南为四方之大山,扶风为依山之近邑。作者连用四个“山”字。极写山之高,隐含景色之美;极言城邑距山之近,暗藏观山之易。高山美景迫在眼前,只需举手投足便可秀色饱餐,以至近求最高岂不美哉。下面作者却笔锋一转,说太守居住终南山下还不知山之峻美,由此而引出了几丝遗憾,也为由山而台作了巧妙的过渡。但颇有深意的是,苏轼并不承上直写出“此凌虚之所为筑也”,偏偏要加入“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两句,近山而不知山虽于人事无所损益,但终非情理之事,于是乎便筑台观山以尽情理。这种讥刺的笔调既吐露出了年轻苏轼的政治主张,在艺术上也使文章挥洒自如,姿态横生,同时还为后面的议论定下了基调。
第二段叙写筑台的经过,由太守杖履而游,游而见山,见山而思异,思异而凿池筑台。层层相因。句句紧扣,只寥寥几笔便清楚明了地叙写出了筑台的始末、同时,叙述还具有生动形象的特征。“杖履逍遥”活画出了太守悠然自得的神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一句,又化静为动,把静态的山峦赋予了动态的活力。给人以清新自然、流动变化的美的享受。与柳宗元《钴鉧潭西小丘记》中的“其嵌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黑之登于山”有同工之妙,接着,“然后”三句,又承上叙写台成之后登台观山的情景。这里作者笔墨极为简省,但却突出了台之高和山之奇。前面太守逍遥其下,看见的山宛如旅行人的发髻;这里登台极目,山则踊跃奋迅而出,从而借所见山景的不同衬托了台的高,为下段台取名为“凌虚”埋下了伏笔。
第三段是全文的重心。作者议论纵横,把兴废成毁的自然之理说得鞭辟入里。太守求文原希望得几句吉利的话,苏轼却借此大讲兴废之理,不能不说含有讽刺的意味。“物之兴废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是立论的蓦础,作者用它启开议论的笔端,把凌虚台的兴成推广至茫茫时间,以变化流动的眼光来关照它,从而把有化为无,把实变为虚。昔日的荒草野田,今日的凌虚台,这是由无生有;今日的凌虚台,明日的荒草野田,这又是化有为无。兴废成毁交相回旋,无穷无尽,谁都不能知晓。行文至此,理己尽、意已完,但作者却并不辍笔,他还由近及远,从眼前的凌虚台延伸到漫长的历史。把秦穆公祈年橐泉、汉武帝长杨宫、五柞宫、隋仁寿宫、唐九成宫的兴盛与荒废赫然放置在凌虚台的面前。两相对比,百倍于凌虚台的宫胭如今求其破瓦颓垣犹不可得,凌虚台的未来也就自不待言了。下面,作者又进一步由台及人,“夫台犹不足恃议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凌虚台尚且不可长久,又何况人事上的得与丧。得丧来去无定,借得台而夸世,则是大错。这几句委婉曲折。逐句深人,最后,把凌虚台的愈义和价值化为子虚乌有,由此从根本上否定了台的修筑。这种写作方法古人称为“化有为无”。
这篇文章由山筑台、由台而化、由化变无,层层紧扣、环环深入,名为替凌虚台作记,实则是化台为无。令人惕然移觉、回味无穷。
苏轼(1037-1101),北宋文学家、书画家、美食家。字子瞻,号东坡居士。汉族,四川人,葬于颍昌(今河南省平顶山市郏县)。一生仕途坎坷,学识渊博,天资极高,诗文书画皆精。其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艺术表现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世有巨大影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书法擅长行书、楷书,能自创新意,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画学文同,论画主张神似,提倡“士人画”。著有《苏东坡全集》和《东坡乐府》等。 ...
苏轼。 苏轼(1037-1101),北宋文学家、书画家、美食家。字子瞻,号东坡居士。汉族,四川人,葬于颍昌(今河南省平顶山市郏县)。一生仕途坎坷,学识渊博,天资极高,诗文书画皆精。其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艺术表现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世有巨大影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书法擅长行书、楷书,能自创新意,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画学文同,论画主张神似,提倡“士人画”。著有《苏东坡全集》和《东坡乐府》等。
万恨千愁,将年少、衷肠牵系。残梦断、酒醒孤馆,夜长无味。可惜许枕前多少意,到如今两总无终始。独自个、赢得不成眠,成憔悴。
添伤感,将何计。空只恁,厌厌地。无人处思量,几度垂泪。不会得都来些子事,甚恁底死难拚弃。待到头、终久问伊看,如何是。
满江红(四之三·仙吕调)。宋代。柳永。 万恨千愁,将年少、衷肠牵系。残梦断、酒醒孤馆,夜长无味。可惜许枕前多少意,到如今两总无终始。独自个、赢得不成眠,成憔悴。添伤感,将何计。空只恁,厌厌地。无人处思量,几度垂泪。不会得都来些子事,甚恁底死难拚弃。待到头、终久问伊看,如何是。
楔子
(冲末扮赵国器扶病引净扬州奴、旦儿翠哥上)(赵国器云)老夫姓赵,名国器,祖贯东平府人氏。因做商贾,到此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嫡亲的四口儿家属:浑家李氏,不幸早年下世;所生一子,指这郡号为名,就唤做扬州奴;娶的媳妇儿,也姓李,是李节使的女孩儿,名唤翠哥,自娶到老夫家中,这孩儿里言不出,外言不入,甚是贤达。想老夫幼年间做商贾,早起晚眠,积儹成这个家业。指望这孩儿久远营运。不想他成人已来,与他娶妻之后,只伴着那一伙狂朋怪友,饮酒非为,吃穿衣饭,不着家业,老夫耳闻目睹,非止一端;因而忧闷成疾,昼夜无眠;眼见的觑天远,入地近,无那活的人也。老夫一死之后,这孩儿必败我家,枉惹后人谈论。我这东邻有一居上,姓李名实,字茂卿。此人平昔与人寡合,有古君子之风,人皆呼为东堂老子;和老夫结交甚厚,他小老夫两岁,我为兄,他为弟,结交三十载,并无离间之语。又有一件,茂卿妻恰好与老夫同姓,老夫妻与茂卿同姓,所以亲家往来,胜如骨肉。我如今请过他来,将这托孤的事,要他替我分忧;未知肯否何如?扬州奴那里?<扬州奴应科,云)你唤我怎么?老人家,你那病症,则管里叫人的小名儿,各人也有几岁年纪,这般叫,可不折了你?(赵国器云)你去请李家叔叔来,我有说的话。(扬州奴云)知道。下次小的每,隔壁请东堂老叔叔来。(赵国器云)我着你去。(扬州奴云)着我去,则隔的一重壁,直起动我走这遭儿!(赵国器云)你怎生又使别人去?(扬州奴云)我去,我去,你休闹。下次小的每,革皮马!(赵国器云)只隔的个壁儿,怎要骑马去?(扬州奴云)也着你做我的爹哩!你偏不知我的性儿,上茅厕去也骑马哩。(赵国器云)你看这厮!(扬州奴云)我去,我去,又是我气着你也!出的这门来,这里也无人,这个是我的父亲,他不曾说一句话,我直挺的他脚稍天;这隔壁东堂老叔叔,他和我是各白世人,他不曾见我便罢,他见了我呵,他叫我一声扬州奴,哎哟!吓得我丧胆亡魂,不知怎生的是这等怕他!说话之间,早到他家门首。(做咳嗽科)叔叔在家么?(正末扮东堂老上,云)门首是谁唤门?(扬州奴云)是你孩儿扬州奴。(正末云)你来怎么?(扬州奴云父亲着扬州奴请叔叔,不知有甚事。(正末云)你先去。我就来了。(扬州奴云)我也巴不得先去。自在些儿。(下)(正末云)老夫姓李名实.字茂卿,今年五十八岁。本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流落在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老夫幼年也曾看几行经书,自号东堂居士;如今老了,人就叫我做东堂老子。我西家赵国器。比老夫长二岁?
杂剧·东堂老劝破家子弟。元代。秦简夫。 楔子(冲末扮赵国器扶病引净扬州奴、旦儿翠哥上)(赵国器云)老夫姓赵,名国器,祖贯东平府人氏。因做商贾,到此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嫡亲的四口儿家属:浑家李氏,不幸早年下世;所生一子,指这郡号为名,就唤做扬州奴;娶的媳妇儿,也姓李,是李节使的女孩儿,名唤翠哥,自娶到老夫家中,这孩儿里言不出,外言不入,甚是贤达。想老夫幼年间做商贾,早起晚眠,积儹成这个家业。指望这孩儿久远营运。不想他成人已来,与他娶妻之后,只伴着那一伙狂朋怪友,饮酒非为,吃穿衣饭,不着家业,老夫耳闻目睹,非止一端;因而忧闷成疾,昼夜无眠;眼见的觑天远,入地近,无那活的人也。老夫一死之后,这孩儿必败我家,枉惹后人谈论。我这东邻有一居上,姓李名实,字茂卿。此人平昔与人寡合,有古君子之风,人皆呼为东堂老子;和老夫结交甚厚,他小老夫两岁,我为兄,他为弟,结交三十载,并无离间之语。又有一件,茂卿妻恰好与老夫同姓,老夫妻与茂卿同姓,所以亲家往来,胜如骨肉。我如今请过他来,将这托孤的事,要他替我分忧;未知肯否何如?扬州奴那里?<扬州奴应科,云)你唤我怎么?老人家,你那病症,则管里叫人的小名儿,各人也有几岁年纪,这般叫,可不折了你?(赵国器云)你去请李家叔叔来,我有说的话。(扬州奴云)知道。下次小的每,隔壁请东堂老叔叔来。(赵国器云)我着你去。(扬州奴云)着我去,则隔的一重壁,直起动我走这遭儿!(赵国器云)你怎生又使别人去?(扬州奴云)我去,我去,你休闹。下次小的每,革皮马!(赵国器云)只隔的个壁儿,怎要骑马去?(扬州奴云)也着你做我的爹哩!你偏不知我的性儿,上茅厕去也骑马哩。(赵国器云)你看这厮!(扬州奴云)我去,我去,又是我气着你也!出的这门来,这里也无人,这个是我的父亲,他不曾说一句话,我直挺的他脚稍天;这隔壁东堂老叔叔,他和我是各白世人,他不曾见我便罢,他见了我呵,他叫我一声扬州奴,哎哟!吓得我丧胆亡魂,不知怎生的是这等怕他!说话之间,早到他家门首。(做咳嗽科)叔叔在家么?(正末扮东堂老上,云)门首是谁唤门?(扬州奴云)是你孩儿扬州奴。(正末云)你来怎么?(扬州奴云父亲着扬州奴请叔叔,不知有甚事。(正末云)你先去。我就来了。(扬州奴云)我也巴不得先去。自在些儿。(下)(正末云)老夫姓李名实.字茂卿,今年五十八岁。本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流落在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老夫幼年也曾看几行经书,自号东堂居士;如今老了,人就叫我做东堂老子。我西家赵国器。比老夫长二岁?峭纾滞髟⒃诖耍幌蛲彝础R丫嘣亍=照孕秩酒浼膊。恢猩跏拢叛镏菖辞胛遥『靡惨ヌ酵T缫牙吹矫攀住Q镏菖惚ㄓ敫盖字馈K滴业搅艘病?扬州奴做报科,云)请的李家叔叔,在门首哩。(赵国器云)道有请。(正末做见科,云)老兄染病,小弟连日穷忙,有失探望.勿罪勿罪。(赵国器云)请坐。(正末云)老兄病体如何?(赵国器云)老夫这病,则有添,无有减,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正末云)曾请良医来医治也不曾?(赵国器云)嗨!老夫不曾延医。居士与老夫最是契厚,请猜我这病症咱。(正末云)老兄着小弟猜这病症.莫不是害风寒暑湿么?(赵国器云)不是。(正末云)莫不是为饥饱劳逸么?(赵国器云)也不是。(正末云)莫不是为些忧愁思虑么?(赵国器云)哎哟!这才叫做知心之友。我这病,正从忧愁思虑得来的。(正末云)老兄差矣,你负郭有田千顷,城中有油磨坊,解典库,有儿有妇,是扬州点一点二的财主;有甚么不足,索这般深思远虑那?(赵国器云)嗨!居士不知。正为不肖子扬州奴,自成人已来,与他娶妻之后,他合着那伙狂朋怪友,饮酒非为,日后必然败我家业。因此上忧懑成病,岂是良医调治得的?(正末云)老兄过虑,岂不闻邵尧夫戒子伯温曰:“我欲教汝为大贤,未知天意肯从否?““父没观其志,父没观其行。“父母与子孙成家立计,是父母尽己之心;久以后成人不成人,是在于他,父母怎管的他到底。老元这般焦心苦思。也是干落得的。(赵国器云)虽然如此,莫说父子之情,不能割舍;老夫一生辛勤,挣这铜斗儿家计,等他这般废败,便死在九泉,也不瞑目.今日请居上来,别无可嘱,欲将托孤一事,专靠在居士身上,照顾这不肖,免至流落;老夫衔环结草之报,断不敢忘。(正末起身科,云)老兄重托,本不敢辞。但一者老兄寿算绵远;二者小弟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亲,扬州奴未必肯听教训;三者老兄家缘饶富,“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请老兄另托高贤,小弟告回。(赵国器云)扬州奴,当住叔叔咱!居士何故推托如此?岂不闻:“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老夫与居士通家往来,三十余年,情同胶漆,分若陈雪,今病势如此,命在须臾,料居士素德雅望,必能不负所请,故敢托妻寄子。居士!你平日这许多慷慨气节,都归何处,道不的个“见义不为,无勇也“!(做跪。正末回跪科,云)呀!老兄,怎便下如此重礼!则是小弟承当不起。老兄请起,小弟仍允便了。(赵国器云)扬州奴,抬过桌儿来者。(扬州奴云)下次小的每,掇一张桌儿过来着。(赵国器云我使你,你可使别人!(扬州奴云)我掇,我掇!你这一伙弟子孩儿们,紧关里叫个使使。都走得无一个。这老儿若有些好歹,都是我手下卖了的。(做掇桌儿科,云)哎哟!我长了三十岁,几曾掇桌儿,偏生的偌大沉重。(做放桌儿科)(赵国器云)将过纸墨笔砚来。(扬州奴云)纸墨笔砚在此。(赵国器做写科,云)这张文书我已写了,我就画个宇。扬州奴,你近前来。这纸上.你与我正点背画个字者。(扬州奴云)你着我正点背画,我又无罪过,正不知写着甚么来。两手搦得紧紧的,怕我偷吃了!(做画字科,云)字也画了,你敢待卖我么?(正末云)你父亲则不待要卖了你待怎生?(赵国器云)这张文书,请居士收执者。(又跪)(正末收科)(赵国器云)扬州奴,请你叔叔坐下者。就唤你媳妇出来.(扬州奴云)叔叔观坐着哩,大嫂,你出来。(旦儿上科)(赵国器云)扬州奴,你和媳妇儿拜你叔父八拜(扬州奴云)着我拜,又不是冬年节下,拜甚么?(正未云)扬州奴,我和你争拜那?(扬州奴云)叔叔休道着我拜八拜,终日见叔叔拜。有甚么多了处?(旦儿云)只依着父亲,拜叔叔咱。(扬州奴云)闭了嘴,没你说的话!靠后!咱拜!咱拜!(做拜科,云)一拜权为八拜。(起身做整衣科,云)叔叔,家里婶子好么?(正末怒科,云)口退!(扬州奴云)这老子越狠了也。(正末云)扬州奴,你父亲是甚么病?(扬州奴云)您孩儿不知道。(正末云)噤声!你父亲病及半年,你襕地不知道,你岂不知父病子当主之?(扬州奴云)叔叔息怒,父亲的症侯,您孩儿待说不知来。可怎么不知;待说知道来,可也忖量不定。只见他坐了睡。睡了坐,敢是久活动些。(正末云)扬州奴,你父亲立与我的文书上。写着的甚么哩?(扬州奴云)您孩儿不知。(正末云)你既不知,你可怎生正点背画字来?(扬州奴云)父亲着您孩儿画,您孩儿不敢不画。(正末云)既是不知,你两口儿近前来,听我说与你。想你父亲生下你来,长立成人,娶妻之后,你伴着狂朋怪友,饮酒非为,不务家业,忧而成病。文书上写着道:“扬州奴所行之事,不曾禀问叔父李茂卿,不许行。假若不依叔父教训,打死勿论。“(扬州奴做打悲科,云)父亲,你好下的也,怎生着人打死我那!(赵国器云)儿也,也是我出于无奈。(正末云)老兄免忧虑,扬州奴断然也不敢了也。(唱)【仙吕】【赏花时】为儿女担优鬓已丝,为家资身亡心未死,将这把业骨头常好是费神思。既老兄托妻也那寄子,(带云)老兄免忧虑。(唱)我着你终有个称心时。(下)(扬州做扶赵国器科,云)大嫂,这一会儿父亲面色不好,扶着后堂中去。父亲,你精细打着。(赵国器云)扬州,你如今已成人长大,管领家私,照觑家小,省使俭用。我眼见的无活的人也。(诗云)只为生儿性太庸,日夜忧愁一命终;若要趋庭承教训,则除梦里再相逢。(同下)第一折(丑扮卖茶上,诗云)茶迎三岛客,汤送五湖宾;不将可口味,难近使钱人。小可是卖茶的。今日烧得这镟锅儿热了,看有甚么人来。(净扮柳隆卿、胡子传上)(柳隆卿诗云)不养蚕桑不种田,全凭马扁度流年。(胡子传诗云)为甚侵晨奔到晚,几个忙忙少我钱。(柳隆卿云)自家柳隆卿,兄弟胡子传。我两个不会做甚么营生买卖,全凭这张嘴抹过日子。在城有一个赵小哥扬州奴,自从和俺两个拜为兄弟,他的勾当,都凭我两个,他无我两个,茶也不吃,饭也不吃。俺两个若不是他呵,也都是饿死的。(胡子传云)哥,则我老婆的裤子,也是他的;哥的网儿,也是他的。(柳隆卿云)哎哟!坏了我的头也。(胡子传云)哥,我们两个吃穿衣饭,那一件儿不是他的。我这几日不曾见他,就弄得我手里都焦干了。哥,咱茶房里寻他去,若寻见他,酒也有,肉也有。吃不了的,还包了家去,与我浑家吃哩。(柳隆卿做见卖茶的科,云)兄弟说得是。卖茶的,赵小哥曾来么?(卖茶云)赵小哥不曾来哩。(柳隆卿云)你与我看着。等他来时,对俺两个说。俺两个且不吃茶哩。(卖茶云)理会的。赵小哥早来了。(扬州奴上,诗云)四肢八脉则带俏,五脏六腑却无寸。村入骨头挑不出,俏从胎里带将来。自家扬州奴的便是。人口顺多唤我做赵小哥。自从我父亲亡化了,过日月好疾也.可早十年光景。把那家缘过活,金银珠翠,古董玩器,田产物业,孽畜牛羊,油磨房,解典库,丫鬟奴仆,典尽卖绝,都使得无了也。我平日间使惯了的手,吃惯了的口,一二日不使得几十个银子呵,也过不去。我结交了两个兄弟,一个是柳隆卿,一个是胡子传,他两个是我的心腹朋友,我一句话还不曾说出来,他早知道,都是提着头便知尾的,着我怎么不敬他。我父亲说的,我到底不依。但他两个说的,合着我的心,趁着我的意,恰便经也似听他。这两日不见他,平日里则在那茶房里厮等,我如今到茶房里问一声去。(做见科)(卖茶云)赵小哥,你来了也,有人在茶房里坐着,正等你来哩。二位,赵小哥来了也。(胡子传云)来了来了,我和你一个做好,一个做歹,你出去。(柳隆卿云)兄弟。你出去。(胡子传云)哥,你出去。(柳隆卿做见科,云)哥,你在那里来,俺等了你一早起了。(扬州奴云)哥,这两日你也不来望我一眼。(柳隆卿云)胡子传也在这里。(扬州奴云)我自过去。(见科,云)哥,唱喏咱。(胡子传不采科)(柳隆卿云)小哥来了。(胡子传云)那个小哥?(柳隆卿云)赵小哥。胡子传云)他老子在那里做官来?他也是小哥!诈官的该徒,我根前歪充,叫总甲来,绑了这弟子孩儿。(扬州奴云好没分晓,敢是吃早酒来。(柳隆卿云)俺等了一早起,没有吃饭哩。(扬州奴云)不曾吃饭哩,你可不早说,谁是你肚里蚘虫。与你一个银子,自家买饭吃去。(做与砌末科)(胡子传云)看茶与小哥吃。你可这般嫩,就当不得了。(扬州奴云)哥,不是我嫩,还是你的脸皮忒老了些。(柳隆卿云)这里有一门亲事,俺要作成你。(扬州奴云)哥,感承你两个的好意。我如今不比往日,把那家缘过活,都做筛子喂驴,漏豆了。止则有这两件儿衣服,妆点着门面,我强做人哩,你作成别人去罢。(胡子传云)我说来么,你可不依我,这死狗扶不上墙的。(扬州奴云)哥,不是扶不上,我腰里货不硬挣哩。(柳隆卿云)呸!你说你无钱,那一所房子,是披着天王甲,换不得钱的?(扬州奴云)哎哟!你那里是我兄弟,你就是我老子,紧关里谁肯提我这一句。是阿!我无钱使,卖房子便有钱使。哥,则一件,这房子,我父亲在时只番番瓦,就使了一百锭。如今谁肯出这般大价钱。(胡子传云)当要一千锭,只要五百锭;当要五百锭,则要二百五十绽。人都抢着买了。(扬州奴云)说的是。当要一千锭,则要五百锭;当要五百绽,则要二百五十锭。人都抢着买,可不磨扇坠着手哩。哥也,则一件。争奈隔壁李家叔叔有些难说话。成不得!成不得!(胡子传云)李家叔叔不肯呵,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扬州奴云)是阿,他不肯,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如今便卖这房子,也要个起功局、立帐子的人。(柳隆卿云)我便起功局。(胡子传云)我便立帐子。(扬州奴云)哦!你起功局,你立帐子。卖了房子,我可在那里住?(柳隆卿云)我家里有一个破驴棚。(扬州奴云)你家里有个破驴棚,但得不漏,潜下身子,便也罢。可把甚么做饭吃?(胡子传云)我家里有一个破沙锅,两个破碗,和两双折箸,我都送与你,尽勾了你的也。(扬州奴云)好弟兄,这房子当要一千锭,则要五百锭;当要五百锭,则要二百五十锭。人见价钱少,就都抢着买。李家叔叔不肯呵,胁肢里扎他一指头便了。你替我立帐子,你替我起功局。你家有间破驴棚,你家有个破沙锅,你家有两个破碗,两双折箸,我尽勾受用快活。不着你两个歹弟子孩儿,也送不了我的命。(同下)(正未同卜儿、小末尼上)(正末云)老夫李茂卿的便是。不想我老友直如此先见,道:“我死之后,不肖子必败吾家。“今日果应其言。恋酒迷花,无数年光景,家业一扫无遗。便好道知子莫过父,信有之也。(唱)【仙吕】【点绛唇】原是祖父的窠巢,谁承望子孙不肖,剔腾了。想着这半世勤劳,也枉做下千年调。【混江龙】我劝咱人便休生奸狡,则恐怕命中无福也难消。大古来前生注定,谁许你今世贪饕,那一个积趱的运穷呵君子拙。那一个享用的家富也小儿骄。(带云)我想这钱财,也非容易博来的。也非容易博来的。(唱)作买卖,,恣虚嚣;开田地,广锄刨;断河泊,截渔樵;凿山洞,取煤烧。则他那经营处,恨不的占尽了利名场,全不想到头时,刚落得个邯郸道。都是些喧檐燕雀,巢苇的这鹪鹩。(旦儿上,云)自家翠哥的便是。自从公公亡化过了,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得罄尽,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哩。我去告诉那东堂叔叔咱。这便是他家了,不免径入。(作见科,正末云)媳妇儿,你来做甚么?(旦儿云)自从公公亡化之后,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尽了,他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翠哥一径的禀知叔叔来(正末云)我知道了也。等那贼生来时,我自有个主意。(扬州奴同二净上)(柳隆卿云)赵小哥,上紧着干,迟便不济也。(扬州奴云)转湾抹角,可早来到李家门首。哥,则一件,我如今过去,便不敢提这卖房子,这老儿可有些兜搭,难说话;慢慢的远打周遭和他说。你两个且休过来。(做见唱喏科,云)叔叔、婶子,拜揖。(见旦儿瞅科)你来怎的,敢是你要告我那?(正末云)扬州奴,你来怎的?(扬州奴云)我媳妇来见叔叔,我怕他年纪小,失了体面。(二净入见正末,施礼拜科)(正末怒科,云)这两个是什么人?(二净云)俺们都是读半鉴书的秀才,不比那伙光棍。(正末怒科,云)你来俺家有何事?(柳隆卿云)好意与他唱喏,倒恼起来,好没趣。(扬州奴云)是您孩儿的相识朋友,一个是柳隆卿,一个是胡子传。(正末云)我认的甚么柳隆卿、胡子传,引着他们来见我!扬州奴!(唱)【油葫芦】你和这狗党狐朋两个厮趁着。(云)扬州奴你多大年纪也?(扬州奴云)您孩儿三十岁了。(正末云)噤声!(唱)又不是年纪小,怎生来一桩桩好事不曾学!(带云)可也怪不的你来。(唱)你正是那内无老父尊兄道,却又外无良友严师教。(云)扬州奴。你有的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便不到的哩。(正末唱)你把家私米荡散了,将女儿冻饿倒。我也还望你有个醉还醒,迷还悟,梦还觉;儹地的可只与这等两个做知交。(扬州奴云)这柳隆卿、胡子传,是您孩儿的好朋友。(正末云)扬州奴。(唱)【天下乐】哎,儿也,可道是人伴着贤良心那智转高。(带云)扬州奴,你只瞒了别人,却瞒不过老夫。(唱)你曾出的胎也波胞,你娘将你那绷藉包,你娘将那酥蜜食养活得偌大小。(带云)你父亲也只为你不务家业,忧病而死。(唱)先气得个娘命夭,后并的你那父死了。(带石)好也啰!好也啰!(唱)你可什么养子防备老!(扬州奴云)叔叔,这两个人你休看得他轻,可都是读半鉴书的。(正末云)扬州奴,你平日间所行的勾当,我一桩桩的说,你则休赖。(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平日间敬的可是那一等人,不敬的可是那一等人,叔叔,你说与孩儿听咱。(正末唱)【哪吒令】你见一个新旦色城呵,(带云)贼丑生,你便道:请波!请波!(唱)连忙的紧邀。你见一个良人妇叩门呵,(带云)你便道:疾波!疾波!(唱)你便降阶儿的接着。你见一个好秀才上门呵,(带云)你便道:家里没啰!家里没啰!(唱)你抽身儿躲了。你傲的是攀蟾折桂,你敬的是闭月羞花貌,甚么是那晏平仲善与人交。【鹊踏枝】你则待要爱纤腰,可便似柔条。不离了舞榭歌台,不俫,更那月夕花朝。想当日个按六幺,舞霓裳未了,猛回头烛灭香消。(云)扬州奴,你久以后有的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不到的叫化哩。(正末唱)【寄生草】我为甚叮咛劝、叮咛道,你有祸根、有祸苗。你抛撇了这丑妇家中宝,挑踢着美女家生哨。哎!儿也!这的是你白作下穷汉家私暴。只思量倚檀槽听唱-曲[桂枝香],你少不的撇摇槌学打几句[莲花落]。【六幺序】那里面藏圈套,都是些绵中刺,笑里刀,那一个出得他掴打挝揉,止不过帐底鲛绡,酒畔羊羔,殢人的玉软香娇。半席地恰便似八百里梁山泊,抵多少月黑风高。那泼烟花专等你个腌材料,快准备着五千船盐引,十万坦茶挑。【幺篇】你把他门限儿蹅着,消息儿汤着;那里面又没官僚,又没王条,又没公曹,又没囚牢;到的来金谷也那富饶,早半合儿断送了。直教你无计能逃,有路难超。搜剔尽皮格也那翎毛,浑身遍体星星开剥,尽着他炙火專烹炮。那虔婆一对刚牙爪,遮莫你手轻脚疾,敢可也做了骨化形销。(云)扬州奴,你来怎的?(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无事也不敢来,今日一径的来告禀叔叔知道。自从俺父亲亡过,十年光景,只在家里死丕丕的闲坐,那钱物则有出去的,无有进来的;便好道“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又道是“家有千贯,不如日进分文“。您孩儿想来,原是旧商贾人家,如今待要合人做些买卖去,争奈乏本。您孩儿想来,家中并无甚值钱的物件,止有这一所宅子,还卖的五六百锭。等我卖了做本钱。您孩儿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儿。(正禾云)哦!你将那汕磨房、解典库,金银珠翠.田产物业,都将来典尽卖绝了。止有这所栖身宅子。又要卖。你卖波,我买。(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要,把这房子东廊西舍,前堂后阁,门窗户闼,上下也点看一看,才好定价。(正末云)也不索看。(唱)【一半儿】问甚么东廊西舍是旧椽儹,(扬州奴云)前厅和后阁,都是新翻瓦的。(正末唱)问甚么那后阁前堂都是新盖造。(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要呵,你侄儿填定价钱五百锭,莫不忒多了些么?(正末唱)不是你歹叔叔嫌你索的来忒价高。(扬州奴云)叔叔,这钱钞几时有?(正末云)这许多钱钞,也一时办不迭?(唱)多半月,少十朝。(扬州奴云)叔叔,这项货紧,则怕着人买将去了。(正末云)你要五百锭.我先将二百五十锭交付你。(唱)我将这五百锭做一半儿赊来一半儿交。(云)小大哥,你去取的来。(小末做取钞科,云)父亲,二百五锭在此:(正末付旦,扬州奴做夺科,云)拿来,你那嘴脸,是掌财的?(做递与二净科,云)哥,你两人拿着。(正末云)你把这钞使完了时,再没宅子好卖了,你自去想咱。(扬州奴云)是。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各扎邦便觅合子钱。(背云)哥,这二百五十锭,尽勾了。先去买十只大羊,五果五菜,响糖狮子,我那丈母与他一张独桌儿,你们都是鸳鸯客,把那桌子与我一字儿摆开着。(柳隆卿云)随你摆布。(正末做听科,云)扬州奴,你做甚么来?(扬州奴云)没。您孩儿商议做买卖哩。拿这钞去,置买各项货物,都要堆在桌子上,做一字儿摆开,着那过来过往的人见了,称赞道,好一个大本钱的客人,也有些光彩。您孩儿这一遭做买卖,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哩。(正末云)好儿,你着志者!(扬州奴云)嗨!几乎被那老子听见了。哥,吃罢那头汤,天道暄热,都把那帽笠去了,把那衣服松一松,将那四下的吊窗都与我推开了。(正末云)扬州奴,你说甚的?(扬州奴云)没。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到那榻房里,不要黑地里交与他钞;黑地里交钞,着人瞒过了。常言道:“吃明不吃暗“,你把吊窗与我推开,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正末云)好儿也,不枉了。(扬州奴云)老儿去了也。哥,下了那分饭,临散也,你把住那楼胡梯门。你便执壶,我便把盏,再吃个上马的钟儿。着我那大姐宜时景,带舞带唱华严的那海会。(正末云)扬州奴,你怎的说?(扬州奴云)没。(正末云)你看这厮!(唱)【赚煞】你将这连天的宅憎嫌小,负郭的田还不好。一张纸从头儿卖了。不知久后栖身何处着,只守着那奈风霜破顶的砖窑。哎!儿也,心下自量度,则你这夜夜朝朝,可甚的买卖归来汗未消。出脱了些奇珍异宝,花费了些精银响钞。哎!儿也,怎生把邓通钱,刚博得一个乞化的许由瓢?(下)(扬州奴云)哥,早些安排齐整着,可来回我的话。(下) 第二折(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正末云)自家李茂卿。则从买了扬州奴的住宅,付与他钱钞,他那里去做甚么买卖,多咱又被那两个光棍弄掉了。败子不得回头,有负故人相托。如之奈何?(小末尼云)父亲,您孩儿这几时做买卖,不遂其意,也则是生来命拙哩。(正末云)孩儿,你说差了。那做买卖的,有一等人肯向前,敢当赌。汤风冒雪,忍寒受冷;有一等人怕风怯雨,门也不出,所以孔子门下三子弟子,只子贡善能货殖,遂成大富。怎做得由命不由人也?(唱)【正官】【端正好】我则理会有钱的址咱能,那无钱的非关命。咱人也须要个干运的这经营。虽然道贫穷富贵生前定,不俫,咱可便稳坐的安然等?(卜儿云),老的,你把那少年时挣人家的道路,也说与孩儿知道咱。(正末唱)【滚绣球】想来我幼年时血气猛,为蝇头努力去争。哎哟!使的我到今来一身残病,我去那虎狼窝不顾残生。我可也问甚的是夜,甚的是明,甚的是雨,甚的是晴。我只去利名场往来奔竞,那里也有-日的安宁?投至得十年五载我这般松宽的有,也是我万苦千辛积儹成。往事堪惊!(旦儿上,云)妾身翠哥。自从扬州奴卖了房屋,将着那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欢会去了,我不敢隐讳,告李冢叔叔去咱。可早来到也.小大哥,报复去,道有翠哥来见叔叔。(小末尼报科,云)父亲,有翠哥在门首。(正末云)着他过来。(小末尼出,云)翠哥,父亲着你过去。(旦儿做见科,云)叔叔、婶子,万福!(正末云)孩儿也,你来做甚么那?(旦儿做悲科)(正末唱)【倘秀才】我见他道不出喉咙中气哽,我见他揾不住可则扑簌簌腮边也那泪倾。(旦儿云)兀的不气杀你孩儿也!(哭科)(正末唱)你这般撧耳挠腮可又便怎生?(旦儿云)叔叔,扬州奴将那卖房屋的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去了。他若使的钱钞无了呵,连我也要卖哩。叔叔,如此怎了也!(正末唱)我这里听仔细,你那里说叮咛,他、他、他可直恁般的个醒。(旦儿云)叔叔,想亡过公公挣成锦片也似家缘家计,指望与子孙永远居住,谁想被扬州奴破败了也。(正末唱)【滚绣球】休言家未破,破家的人未生;休言家未兴,兴家的人未成;古人言一星星显证。(带云)那为父母的,(唱)恨不得儿共女辈辈峥嵘。只要那家道兴,钱物增,一年年越昌越盛。(带云)怎知道生下儿女呵,(唱)偏生的天作对不称人情。他将那城中宅子庄前地,都做厂风卫扬花水上萍。哎!可惜也锦片的这前程!(云)小大哥,咱领着数十条好汉,径到月明楼上打那贼丑生去来!(下)(扬州奴、柳隆卿、胡子传上)(扬州奴云)自家扬州奴,端的好快活也!俺今日自在的吃两钟儿。直吃得尽醉方归。(胡子传云)酒食都安排下了也。(扬州奴云)俺都要尽醉方归。(做把杯科)(正末冲上,云)扬州奴!(扬州奴做怕科,云)嗨!把我这一席儿好酒来搅坏了。哎哟!叔叔,您孩儿请伙计哩。(正末云)扬州奴,这个是你的买卖?这个是你那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我问你!(唱)【倘秀才】你又不是拜扫冬年的节令,又不是庆喜生辰的事情,你没来由置酒张筵波把他众人来请。(柳隆卿云)好杀风景也那!(正末唱)你尊呵尊这厮甚么德行?你重呵重这厮什么才能?哎!儿也,你怎生则寻着这等?(柳隆卿云)老的,休这等那等的,俺们都是看半鉴书的秀才。(正末云)噤声!谁读半鉴书来?(唱)【滚绣球】你念的是赚杀人的天甲经,(胡子传云)我呢?(正末唱)你是个缠杀人的布衫领。(带云)则你那一生的学问呵,是那一声儿“哥,往那里去?带挈我也走一遭儿波!“(唱)你则道的个愿随鞭镫,你便闯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满你这穷坑!(正末做打科)(扬州奴云)您孩儿也仿两个古人:学那孟尝君三千食客,公孙弘东阁招贤哩。(正末云)呸!亏你不识羞。(唱)那个孟尝君是个公子,公孙弘是个名卿。他两上在朝中十分恭敬,但门下都一刬群英。我几曾见禁妻子这等无徒辈?(正末做打科)(胡子传云)老的,踹了脚也!(正末唱)更和那不养爹娘的贼丑生!(柳隆重卿云)老的,你可也闲淘气哩。(正末唱)气杀我烈焰腾腾。(云)扬州,我量你到得那里,你明日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倘秀才】你道有左慈术踢天弄井,项羽力拔山也举鼎,这厮们两白日把泥球儿换了眼睛。你例有那降魔咒,度人经,也出不的这厮们鬼精!(云)扬州奴,你不听我言语,看你不久便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三煞】你便似搅绝黑海那些饥寒的病,也则是赢得青楼薄幸名。(柳隆卿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那无字儿的空瓶。(胡子传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个脱皮儿裹剂。(柳隆卿云)我两个人物也不丑。(正末唱)怕不道是外面温和,则你那彻底儿严凝。(柳隆重卿云)你这老头儿不要琐碎,你只是把眼儿撑着,看我这架子衣服如何?(正末唱)我觑不的你衤肖宽也那褶下,肚叠胸高,鸭步鹅行。出门来呵怕不道桃花扇影;你回窑去勿、勿、勿,少不得风雪酷寒亭。(柳隆卿云)甚么风雪酷寒亭?我则理会得闲骑宝马闲踢蹬哩?【二煞】你道是闲骑宝马踢蹬,(带云)你两个到得家中,算一算帐:你得了多少?我得了多少?(唱)你只做得个旋扑苍蝇旋放生。(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有那施舍的心,礼让的意,江湖的量,慷慨的志,也不低哩。(正末唱)你有那施舍的心呵讪笑得鲁肃,你有那慷慨的志呵降伏得刘毅,你有那礼让的意呵赛过得鲍叔,你有那江湖的量呵欺压得陈登。(扬州奴云)您孩儿平昔也曾赍发与人,做偌多的好事哩。(正末唱)你赍发呵与那个陷本的商贾,你赍发呵与那受困的官员,你赍发与那个薄落的书生。兀的不扬名显姓。光日月动朝廷!【一煞】不强似的与虔婆子弟三十锭,更和那帮懒钻闲二百瓶。你恋着那美景良辰,赏心乐事,赏民乐事,会友邀宾,走斝也那飞觥。(云)扬州奴,我问你,这是谁的钱物?(扬州奴云)是您孩儿应的使。(正末唱)这的是你爹行基业。是你自己钱财,须没有个别姓来争。可怎生不与你妻儿承领,倒凭他胡子传和那柳隆卿?(扬州奴云)我安排一席酒,着他请十个,便十个;请二十个,便二十个。不一时,他把那一席的人都请将来。叔叔,你着我怎么不敬他?(正末云)噤声!(唱)【煞尾】你有钱呵三千剑客由他们请。(带云)一会儿无钱呵,(唱)哎,早闪的我在十二瑶台独自行。(带云)扬州奴,(唱)你有一日出落得家业精,把解典处本利停,房舍又无,米粮又磬;谁支持,怎接应?你那买卖上义不惯经,手艺上可又不甚能;掇不得重,可也拈不得轻。你把那摇槌来悬,瓦罐来擎,绕闾檐,乞残剩。沙锅底无柴煨不热那冰,破窑内无席盖不了顶。饿得你肚皮春雷也则是骨碌碌的呜,脊梁上寒风笃速速的冷。急穰穰的楼头数不彻那更。(带云)这早晚,多早晚也?(唱)冻刺刺窑,巴不到那明。痛亲眷敲门都没个应,好相识街头也抹不着他影。无食力的身躯怎的撑?冻饿倒的尸骸去那大雪里挺。没底的棺材准共你争,半霎儿人扛你来亡垫的平。你死后街坊兀自憎,干与你爹娘抚这个名。我着那好言语劝你你不听.那厮们谎话儿弄你且娘的灵。可知道你亲爷气成病,连着我也激恼的这心头怒转增。我若是拖到官中使尽情,我不打死你无徒改了我的姓!便有那人家谎后生,都不似你这个腌臜泼短命!则你那胎骨劣,心性顽,耳根又硬。哎!儿也,我其实道不改,教不成。只着那正点背画字纸儿你可慢慢的省。(下)(扬州奴云)这席好酒,弄的来败兴。随你们发放了罢,我自回家去也。(二净同扬州奴下)第三折(扬州奴同旦儿携薄篮上)(扬州奴云)不成器的看样也!自家扬州奴的便是。不信好人言,果有忄西惶事。我信着柳隆卿、胡子传,把那房廊屋舍,家缘过活,都弄得无了。如今可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吃了早起的,无晚夕的。每日家烧地眠。炙地卧.怎么过那日月?我苦呵,理当;我这浑家他不曾受用一日。罢罢罢,大嫂,我也活不成了,我解下这绳子来,搭在这树枝上。你在那边,我在这边。俺两个都吊杀了罢。(旦儿云)扬州奴,当日有钱时,都是你受用,我不曾受用了一些;你吊杀便理当,我着甚么来由?(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的是,我受用,你不曾受用。你在窑中等着,我如今寻那两个狗材去。你便扫下些干驴粪,烧的罐儿滚滚的,等我寻些米来,和你熬粥汤吃。天也!兀的不穷杀我也!(扬州奴同旦儿下)(卖茶上,云)小可是个卖茶的。今日早晨起来,我光梳了头,净洗了脸,开了这茶房,看有甚么人来。(柳隆卿、胡子传上,云)柴又不费,米又不贵,两个傻厮,正是一对。自家柳隆卿。兄弟胡子传,俺两个是至交至厚,寸步儿不厮离的兄弟。自从丢了这赵小哥,再没兴头。今日且到茶房里去闲坐一会,有造化再寻的一个主儿也好。卖茶的,有茶拿来俺两个吃。(卖茶云)有茶,请里面坐!(扬州奴上,云)自家扬州奴,我往常但出门,磕头撞脑的,都是我我那朋友兄弟。今日见我穷了,见了我的,都躲去了,我如今茶记里问一声咱。(做见卖茶科,云)卖茶的,去揖哩。(卖茶云)那里来这叫花的?走!叫化的也来唱喏!(扬州奴云)好了好了。我正寻那两个兄弟,恰好的在这里。这一头赍发,可不喜也!(做见二净唱喏科,云)哥,唱喏来。(柳隆卿云)赶出这叫化子去!(扬州奴云)我不是叫化的,我是赵小哥。(胡子传云)谁是赵小哥?(扬州奴云)则我便是。(胡子传云)你是赵小哥,我问你咱,你自怎么这般穷了?(扬州奴云)都是你这两个歹弟子孩儿弄穷了我哩!(柳隆卿云)小哥,你肚里饥么?(扬州奴云)可知我肚里饥。有甚么东西,与我吃些儿。(柳隆卿云)小哥,你少待片时,我买些来与你吃。好烧鹅,好膀蹄,我便去买将来。(柳隆卿下)(扬州奴云)哥,他那里买东西去了,这早晚还不见来?(胡子传云)小哥,你等不得他,我先买些肉、鱼乍、酒来与你吃。哥少坐,我便来。(胡子传出门科)(卖茶云)你少我许多钱钞,往那里去?(胡子传云)你不要大呼小叫的,你出来,我和你说。(卖茶云)你有甚么说?(胡子传云)你认得他么?则他是扬州奴。(卖茶云)他就是扬州奴,(卖茶云)他就是扬州奴怎么做出这种等的模样?(胡子传云)他是有钱的财主,他怕当差,假妆穷哩。我两个少你的钱钞,都对付在他身上,你则问他要,不干我两个事,我家去也。(扬州奴做捉虱子科)(卖茶云)我算一算帐,少下我茶钱五钱,洒钱三两,饭钱一两二钱,打发唱的耿妙莲五两,打双陆输的银八钱,共该十两五钱。(扬州奴云)哥,你算甚么帐?(卖茶云)你推不知道。恰才柳隆卿、胡子传把那远年近日欠下我的银,都对付在你身上。你还我银子来!帐在这里。(扬州奴云)哥阿!我扬州奴有钱呵,肯妆做叫化的?(卖茶云)你说你穷,他说你怕当差,假妆着哩。(扬州奴云)原来他两个把远年近日少欠人家钱钞的帐,都对付在我身上,着我赔还。哥阿,且休看我吃的,你则看我穿的,我那得一个钱来?我宁可与你家担水运浆,扫田刮地,做个佣工,准还你罢。(卖茶云)苦恼!苦恼!你当初也是做人的来,你也曾照顾我来,我便下的要你做佣工还旧帐!我如今把这项银子都不问你要,饶了你,可何知?(扬州奴云)哥阿,你若饶了我呵,我可做驴做马做报答你。(卖茶云)罢罢罢,我饶了你,你去罢。(扬州奴云谢谢了哥哥!我出的这门来,他两个把我稳在这是城,推买东西去了;他两个少下的钱钞,都对在我身上,早则这哥饶了我,不然我怎了也!柳隆卿、胡子传,我一世里不曾见你两个歹弟子孩儿!(同下)(旦儿上,云)自家翠哥。扬州奴云到街市上投托相只去了,这早晚不见来,我在此烧汤罐儿等着。(扬州奴上,云)这两个好无礼也!把我稳在茶房里,他两个都走了,干饿了我一日。我且回那破窑中去。(做见科)(旦儿云)扬州奴,你来了也。(扬州奴云)大嫂,你烧得锅儿里水滚了么?(旦儿云)我烧得热热的了,都对了,将米来我煮。(扬州奴云)你煮我两只腿。我出门去,不曾撞一个好朋友。罢罢罢,我只是死了罢。(旦儿云)你动不动则要寻死,想你伴着那柳隆卿、胡子传,百般的受用快活,我可着甚么来由。你如今走投没路,我和你去李家叔叔,讨口饭儿吃咱。(扬州奴云)大嫂,你说那里话,正是上门儿讨打吃。叔叔见了我,轻呵便骂,重呵便打。你要去你自家去,我是不敢去。(旦儿云)扬州奴,不妨事。俺两个到叔叔门首,先打听着:若叔叔在家呵,我便自家过去;若叔叔不在呵。我和你同进去,见了婶子,必然与俺些盘缠也。(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得是。到那里,叔叔若在家时,你便自家过去见叔叔,讨碗饭吃。你吃饱了,就把剩下的包些儿出来我吃。若无叔叔在家,我便同你进去,见了婶子,休说那盘缠,便是饱饭也吃他一顿。天也!兀的不穷杀我也!(同旦儿下)卜儿上,云)?仙碚允稀=袢绽系拇笄逶绯鋈ィ纯慈罩辛耍趺椿共换乩矗肯麓魏⒍浚才畔虏璺梗庠缤砀掖匆病?扬州奴同旦儿上(扬州奴云)大嫂,到门首了,你先过去。若有叔叔在家,休说我在这里;若无呵,你出来叫我一声。(旦儿云)我知道了,我先过去。(做见卜儿科)(卜儿云)下次小的每,可怎么放进这个叫化子来?(旦儿云)婶子,我不是叫化的,我是翠哥。(卜儿云)呀,你是翠哥!儿也,你怎么这等模样?(旦儿云)婶子,我如今和扬州奴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婶子,痛杀我也!(卜儿云)扬州奴在那里?(旦云)扬州奴在门首哩。(卜儿云)着他过来。(旦云)我唤他去。(扬州奴做睡科)(旦儿叫科,云)他睡着了,我唤他咱。扬州奴!扬州奴!(扬州奴做醒科,云)我打你这丑弟子!天那,搅了我一个好梦,正好意思了呢?(旦儿云)你梦见甚么来?(扬州奴云)我梦见月明楼上,和那撇之秀两个唱那[阿孤令],从头儿唱起。(旦儿云)你还记着这样儿哩。你过去见婶子去。(扬州奴见卜儿科,云)婶子,穷杀我也!叔叔在家么?他来时,要打我,婶子劝一劝儿。(卜儿云)孩儿,你敢不曾吃饭哩?(扬州奴云)我那得那饭来吃?(卜儿云)下次小的每,先收拾面来与孩儿吃。孩儿,我看你饱吃一顿。你叔叔不在家,你吃,你吃。(扬州奴吃面科)(正末上,云)谁家子弟,骏马雕鞍,马上人半醉,坐下马如飞,拂两袖春风,荡满街尘土。你看啰,呸!兀的不眯了老夫的眼也。(唱)【中吕】【粉蝶儿】谁家个年小无徒,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空生得貌堂堂-表非俗。出来的拨琵琶,打双陆,把家缘不顾。那甲旨寻个人老名儒,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醉春风】全不想日月两跳丸,则这乾坤一夜雨。我如今年老也逼桑榆,端的是朽木材,何足数,数。则理会的诗书是觉世之师,忠孝是立身之本;这钱财是倘来之物。(云)早来到家也。(唱)【叫声】恰才个手扶拄杖走街衢,-步-步,蓦入门木呈去。(做见扬州奴怒科,云)谁吃面哩?(扬州奴惊科,云)我死也!(正末唱)我这里猛抬头,则窥觑,他可也为共么产立钦钦恁的胆儿虚?(旦儿云)叔叔,媳妇儿拜哩!(正末云)靠后。(唱)【剔银灯】我其实可便消不得你这娇儿和幼女,我其实可便顾不得你这穷亲泼故。这厮有那一千桩儿情理难容处,这厮若论着五刑发落叮便罪不容诛。(带云)扬州奴,你不说来?(唱)我教你成个人物,做个财主,你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云)你不道来,我姓李,你姓赵,俺两家是甚么亲那?(唱)【蔓青菜】你今日有甚脸落可便踏着我的门户,怎不守着那两泼无徒?(扬州奴怕走科)(正末云)那里走?(唱)吓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特古平我根前你有甚么怕怖?则俺这小乞儿家羹汤少壮姜醋,(上末云)放下!(唱)则吃你大食店里烧羊去。(扬州奴做怕科,将箸敲碗科)(正未打科)(卜儿云)老的也,休打他。(扬州奴做出门科,云)婶子,打杀我也!如今我要做买卖.无本钱,我各扎邦便觅合子钱。(止儿云)孩儿也,我与你这一贯钱做本钱。(扬州奴云)婶子,你放心.我便做买卖去也。(虚下,再上,云)婶子,我拿这一贯钱去买了包儿炭来。(卜儿云)孩儿,你做甚么买卖哩?(扬州奴云)我卖炭哩。(卜儿云)你卖炭,可是何如?(扬州奴云)我一贯本钱,卖了一贯,又赚了一贯,还剩下两包儿炭。送与婶子烘脚,做上利哩。(卜儿云)我家有,你自拿回去受用罢。(扬州奴云)婶子,我再别做买卖去也。(虚下,再上,叫云)卖菜也!青菜、白菜、赤根荚、芜荽、胡萝卜、葱儿呵!(卜儿云)孩儿也;又做什么买卖哩?(扬外奴云)婶子,你和叔段说一声。道我卖菜哩。(卜儿云)孩儿也,你则在这里,我和叔叔说去。(卜儿做见正末科,云)老的,你欢喜咱,扬州奴做买卖,也赚得钱哩。(正末云)我不信扬外奴做甚么买卖来。(扬州奴云)您孩儿里卖炭,如今卖菜。(正末云)你卖炭呵,人说甚么来?(扬州奴云)有人说来:扬州奴卖炭,苦恼也。他有钱时。火焰也似起。如今无钱,弄塌了也。(正末云)甚么塌了?(扬州奴云)炭塌了,(正末云)你看这斯。(扬州奴云)扬州奴卖菜,也有人说来:有钱时。伴着柳隆卿。今日无钱,担着那胡子传。(正未云)你这菜担儿,是人担,自担?(扬州奴云)叔叔,你怎么说这等话?有偌大本钱,敢托别人担?倘或他担别处去了,我那里寻他去?(正末云)你往前街去也,往那后巷去?(扬州奴云)我前街后巷都走。(正末云)你担着担,口里可叫么?(扬州奴云)若不叫呵,人家怎么知道有卖菜的。(正末云)下次小的们,都米听扬州奴哥哥怎么叫哩。(扬州奴云)叔权,你要听呵,我前面走,叔叔后面听,我便叫。叔叔,你把下次小的每赶了去,这小厮每,都是我手里卖了的。(正末云)你若不叫,我就打死了你个无徒!(扬州奴云)他那里是着我叫,明白是羞我。我不叫,他又打我。不免将就的叫一声。青菜、白菜、赤根菜、胡萝、芫荽、葱儿阿!(做打悲科,云)天那!羞杀我也!(正末云)好可怜人也呵!(唱)【红绣鞋】你往常时在那鸳鸯帐底那般儿携云握雨。哎!儿也,你往常时在那玳瑁筵前可便斝玉喷珠,你直吃得满身花影情人扶。今日呵,便担着孛篮,拽着衣服。不害羞、当街里叫将过去。(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往常不听叔叔的教训,今日受穷,才知道这钱中使,我省的了也。(正末云)这话是谁说来?(扬州奴云)您孩儿说来。(正末云)哎哟儿也,兀的不痛杀我也!(唱)【满庭芳】你醒也波高阳哎酒徒,担着这两篮儿白菜,你可觅了他这儿贯的青蚨?(带云)扬州奴。你今日觅了多少钱?(扬州奴云)是一贯本钱.卖了一日,又觅了一贯。(正末唱)你就着这五百钱,买些杂面你便还窑上去。那油盐酱旋买也可足零沽?(扬州奴云)甚么肚肠,又敢吃油盐酱哩?(正末唱)哎!儿也,就着这卖不了残剩的菜蔬,(扬州奴云)吃了就伤本钱,着些凉水儿洒洒,还要卖哩。(正末唱)则你那五脏神也不到今日开屠。(云)扬州奴,你只买些烧羊吃波?(扬州奴云)我不敢吃。(正末云)你买些鱼吃?(扬州奴云)叔叔,有多少本钱,又敢买鱼吃?(正末云)你买些肉吃?(扬州奴云)也都不敢买吃。(正末云)你都不敢买吃,你可吃些甚么?(扬州奴云)叔权,我买将那仓小米儿来,又不敢舂,恐怕折耗了。只拣那卖不去的菜叶儿,将来煨熟了,又不要蘸盐搠酱,只吃一碗淡粥。(正末云)婆婆,我问扬州奴买些鱼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买些肉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都不敢吃,你吃些甚么?他道我吃淡粥。我道,你吃得淡粥么?他道,我吃得。(唱)婆婆呵,这嘶便早识的些前路,想着他那破瓦窑中受苦。(带云)正是:“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唱)哎!儿也,这的是你须下死上夫。(扬州奴云)叔叔,恁孩儿正是执迷人难劝,今日临危可自省也。(正末云)这厮一世儿则说了这一句话。孩儿,你且回去。你若依着我呵,不到三五日,我着你做一小大大的财主。(唱)【尾煞】这业海足无边无岸的愁。那穷坑是不仔不济的苦。这业海打一千个家阿扑逃不去,那穷坑你便旋十万个翻身、急切里也跳不出。(同卜儿下)(扬州奴云)大嫂,俺回去来。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同旦下)(小末尼上,云)自家李小哥,父亲着我去请赵小哥坐席,可早来到城南破窑,不免叫他一声:赵小哥!(扬州奴同旦上,见科,云)小大哥。你来怎么?(小末云)小哥,父亲的言语,着我来,明日请坐席哩。(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请吃酒,俺两口儿便来也。(小未尼云)小哥,是必早些儿来波。(下)(扬州奴云)大嫂,他那里请俺吃酒?明白羞我哩。却是叔叔请,不好不去。到得那里,不要闲了,你便与他扫田刮地,我便担水运浆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同下)第四折(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云)今日是老夫贱降的日辰,摆下酒席请众街坊庆贺这所新宅子,就顺便庆贺小员外。昨日着小大哥请的扬州奴去了,不见来到;众街坊老的每,敢待来也。(扮众街坊上,云)俺们都是这扬州牌楼巷人。昔日赵国器临死,将儿子扬州奴托孤与东堂老子。谁想扬州奴把家财尽都耗散,现今这所好宅子,也卖与东堂老子了。今日正是东堂老子生日,请我众街坊相识吃酒,却又唤那扬州奴两口叫弟子孩儿,不知为何?俺们一来去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他这所新宅子。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员外,报复进去,有俺众街坊,特来庆贺生辰哩。(小末尼做入报科,云)父亲,有众街坊来与父亲庆贺生辰哩。(正末云)快有请!(小末云)请进去!(众街坊做见科,云)俺众街坊,一来与员外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这所新宅子。(正末云)多谢了众街坊,请坐!下次小的每,一壁厢安排酒肴,只等扬州奴两口儿到来,便上席也。(扬州奴同旦儿上,云)自家扬州奴的便是,这是李家叔叔门首,俺们自进去。(同旦儿做见科)(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和媳妇来了,不知有甚么说话?(正末云)你来了也。(唱)【双调】【新水公】今日个画堂春暖宴佳宾,舞东风落红成阵。摆设的一般般肴馔美,酬酢的一个个绮罗新。(扬州奴背科,云)嗨!兀的不羞杀我也!(正末云)扬州奴!(扬州奴做不应科)(正末唱)我见他暗暗伤神,无语泪偷揾。【沉醉东风】我着你做商贾身里出身,谁着你恋花柳人不成人。我只待倾心,吐胆教,(扬州奴背科,云)嗨!对着这众人,则管花白我。早知道,不来也罢。(正末唱)你可为甚么切齿嚼牙恨?这是你白做的来有家难奔。(扬州奴做探手科,云)羞杀我也!(正末唱)为甚么只古里裸袖揎拳无事哏?(带云)孩儿也,你那般慌怎么?(唱)我只着你受尽了的饥寒敢可也还上的本。(云)今日众亲眷在这里,老夫有一句话告知众亲眷每。咱本贯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到这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有西邻赵国器,是这扬州奴父亲,与老夫三十载通家之好。当日赵国器染病,使这扬州奴来请老夫到他家中。我问他的病症从何而起,他道:“只为扬州奴这孩儿不肖,必败吾家,忧愁思虑,成的病证。今日请你来,特将扬州奴两口儿托付与你,照觑他这下半世。“我道:“李实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寿,当不的这个重托。“那赵国器挨着病,将我来跪一跪,我只得应承了。扬州奴,当日你父亲着你正点背画的文书,上面写着甚么?(扬州奴云)您孩儿不曾看见,敢是死活的文书么?(正末云)孩儿也。不是死活的文书。你对着这众亲眷;将这一张文书。你则与我高高的读者。(扬州奴云)理会的。这文书是俺父亲亲笔写的,那正点背画的字也是俺的。父亲阿,如今,文书便有,那写文书的人,在那里也闷!(做悲科)(正末云)你且不要哭,只读的这文书者。(扬州奴云)是。(做读文书科,云)“今有扬州东关里牌楼巷住人赵国器。“--这是我父亲的名字。--“因为病重不起,有男扬州奴不肖,暗寄课银五百锭在老友李茂卿处,与男扬州奴困穷日使用。“--莫不是我眼花么?等我再读。(再读文书科,云)老叔,把来还我。(正末云)把甚么来?(扬州奴云)把甚么来?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正末云)你父亲写便这等写,其实没有甚么银子。(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也不敢望五百锭,只把一两锭拿出来!等我摸一摸,我依旧还了你。(正末云)扬州奴,你又来了!想你父亲死后,你将那田业屋产,待卖与别人,我怎肯着别人买去?我暗暗的着人转买了,总则是你这五百锭大银子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共使过多少。你那油房、磨房、解典库,你待卖与别人,我也着人暗暗的转买了,可也是那五百锭大银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使了多少。你那驴马孳畜,和大小奴婢,也有走了的,也有死了的,当初你待卖与别人,我也暗暗的着人转买了,也是这五百锭大银里面。我存下这一本帐目,是你那房廊屋舍,条凳椅桌,琴棋书画,应用物件,尽行在上。我如今一一交割,如有欠缺,老夫尽行赔还你。扬州奴听者!(诗云)你父亲暗寄雪花银,展转那移十数春。今日却将原物出,世间难得俺这志诚人。(云)扬州奴!(唱)【雁儿落】岂不闻远亲呵不似我近邻,我怎敢做的个有口偏无信。今门便一桩桩待送还,你可也一件件都收尽。(扬州奴做拜跪科,云)多谢了叔叔、婶子!我怎么得知有这今日也!(正末唱)【水仙子】你看宅前院后不沾尘,(扬州奴云)这前堂后阁,比在前越越修整的全别了也。(正末唱)画阁主堂一划新。(扬州奴云)叔叔,这仓廒中不知是空虚的,可是有米粮?(正末唱)仓厫中米麦成房囤。(扬州奴云)嗨!这解典库还依旧得开放么?(正末唱)解库中有金共银。(扬州奴云)叔叔,城外那几所庄儿可还有哩?(正末唱)庄儿头孳畜成群。铜斗儿家门一所,锦片也似庄田百顷。(带云)扬州奴,翠哥,(唱)你从今后再休得典卖与他人。(云)小大哥,抬过桌来,着扬州奴两口儿把盏,管待众街坊亲眷每。(扬州奴云)多谢叔叔婶子重恩!若不是叔叔、婶子赎了呵,恁孩儿只在瓦窑里住一世哩!大嫂,将酒过来,待我先奉了叔叔、婶子。请满饮这一杯。(众街坊云)赵小哥,你两口儿莫说把这盏酒,便杀身也报不的这等大恩哩。(正末云)孩儿,我吃!我吃!(扬州奴又奉酒科,云)请众亲眷每,大家满饮一杯。(众云)难得,难得!我们都吃!(扬州奴云)我再奉叔叔、婶子一杯。您孩儿今生无处报答大恩,来生来世,当做狗做马赔还叔叔、婶子哩。(正末唱)【乔牌儿】我见他决殷勤捧玉樽,只待要来世里报咱恩。这的是你爹爹暗寄下家缘分,与我李家元财元不损。(柳隆卿、胡子传上,云)闻得赵小哥依然的富贵了也,俺寻他去来。(做见科)(柳隆卿云)赵小哥,你就不认得俺了,俺和你吃酒去来。(扬州奴云)哥也,我如今回了心,再不敢惹你了,你别处寻个人罢。(柳隆卿云)你说甚么话?你也回心,俺们也回心,如今帮你做人家哩。(正末云)口走!下次小的每,与我撚这两个光棍出去!(柳隆卿云)赵小哥,你也劝一劝波。(扬州奴云)你快出去!别处利市。(正末唱)【川拨掉】众亲邻,正欢娱语笑频,我则见两个乔人,引定个红裙,蓦入堂门,吓得俺那三魂魂掉了二魂。哎!儿也,便做道你不慌呵我最紧。【殿前欢】俺孩儿甫能勾得成人,你又待教他一年春尽一年春。他上那丽春园纳了那颗争锋印,你休闹波完体将军!你便说天花信口喷,他如今有时运。怎肯不惺惺再打入迷魂阵。我劝你两个风流子弟,呵也别寻一个合死的郎君。(云)扬州奴,你听者。(断云)铜斗儿家缘家计,恋花柳尽行消费;我劝你全然不采,则信他两个至契。我受付托转买到家,待回头交还本利。这的是西邻友生不肖儿男.结末了东堂老劝破家子弟。题目西邻友立托孤文书正名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楔子
(冲末扮孛老同正末王文用、旦儿上)(孛老诗云)急急光阴似水流,等闲白了少年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是这河南府人氏,姓王,双名从道。嫡亲的三口儿家属,孩儿是王文用,这个是孩儿的媳妇儿。俺三口儿守本分做着些营生,度其日月。孩儿也,你早间去长街市上做甚么来?(正末云)父亲。您孩儿去长街市上算了一卦,道您孩儿有一百日血光之灾,千里之外可躲。孩儿待将些小本钱,到江西南昌地面,做些买卖,一来是躲难逃灾,二来就将本求利。不知父亲意下如何?(孛老云)孩儿,岂不闻古人有言:离家一里,不如屋里;又道是:打卦打卦,只会说话。你怎么信那些油嘴的话头?叹不如在家里谨谨慎慎的消灾延福倒好。(正末云)父亲,阴阳不可不信。孩儿主意已定。装都拴就了,不如任孩儿去罢,恐怕在家里终日疑心惑志,便没灾难,也少不得生出病来。(孛老儿)既然孩儿决意要去,我也不留你了,只要你小心在意者。(正末云)则今日好日辰,您孩儿辞别了父亲,便索长行也。(旦儿云)大哥,你出路去,只是以身为本。父亲年纪高大了,是必早些回家来。若遇见便人,稍封平安信儿与我。(正末云)大嫂,你好生看觑家中,侍奉父亲,我做些买卖便回来也。(孛老云)孩儿不必忧虑,则愿你早早得利而回。(正末唱)
杂剧·朱砂担滴水浮沤记。。未知作者。 楔子(冲末扮孛老同正末王文用、旦儿上)(孛老诗云)急急光阴似水流,等闲白了少年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是这河南府人氏,姓王,双名从道。嫡亲的三口儿家属,孩儿是王文用,这个是孩儿的媳妇儿。俺三口儿守本分做着些营生,度其日月。孩儿也,你早间去长街市上做甚么来?(正末云)父亲。您孩儿去长街市上算了一卦,道您孩儿有一百日血光之灾,千里之外可躲。孩儿待将些小本钱,到江西南昌地面,做些买卖,一来是躲难逃灾,二来就将本求利。不知父亲意下如何?(孛老云)孩儿,岂不闻古人有言:离家一里,不如屋里;又道是:打卦打卦,只会说话。你怎么信那些油嘴的话头?叹不如在家里谨谨慎慎的消灾延福倒好。(正末云)父亲,阴阳不可不信。孩儿主意已定。装都拴就了,不如任孩儿去罢,恐怕在家里终日疑心惑志,便没灾难,也少不得生出病来。(孛老儿)既然孩儿决意要去,我也不留你了,只要你小心在意者。(正末云)则今日好日辰,您孩儿辞别了父亲,便索长行也。(旦儿云)大哥,你出路去,只是以身为本。父亲年纪高大了,是必早些回家来。若遇见便人,稍封平安信儿与我。(正末云)大嫂,你好生看觑家中,侍奉父亲,我做些买卖便回来也。(孛老云)孩儿不必忧虑,则愿你早早得利而回。(正末唱)【仙吕】【端正好】躲非灾,离乡故,相别罢便践程途。(旦儿云)王文用,今日分别,好生凄凉也。(正末唱)方信道人生唯有别离苦,眼看着向那海角天涯去。(下)(孛老云)孩儿去了也。媳妇儿,没事则闭门静坐,等你丈夫回来者。(旦儿云)父亲放心,您孩儿知道。(同下)第一折(丑扮店小二上,云)小可是店小二。在此处开着个客店,但是南来北往,做买做卖的,都来我这店里安下。天色已晚,想是没的人来了,我且关上门者。(正末上,云)自家王文用的便是。自从离了家中,直到江西南昌贩卖,利增百倍。本待要回家去,争奈未勾那一百日。打听的泗州好做买卖,我待就上泗州去。想俺这为商贾的,索是艰难也呵。(唱)【仙吕】【点绛唇】带月披星,忍寒受冷,离乡井。过于些芳草长亭,再不曾半霎儿得这脚头定。【混江龙】你看那人间百姓,在红尘中部要干营生,两下里行船走马,各要夺利争名。船尾分开横水绿,马蹄踏破乱山青。则他这摇鞭举棹可便也休相竞,多则为两匙儿羹粥干忙了那一世,落的这前程。(云)天色晓了也,我在这店肆中觅个宵宿咱。小二哥,开门,开门。(店小二云)有人唤门哩,我开开这门来。(见科,云)我道谁,原来是老客。隔的两个月不见,一发吃的好了。老客,如今未做甚么?(正末云)我来你这店里,觅一个宿,我与你二百文房钱。(店小二云)勾了,勾了。老客请进里面来。用些甚么茶饭?(正末云)茶饭都不用。你只与我点一盏灯来。(店小二云)理会的。灯在此。(正末云)小二哥,你把房钱收去,我明日五更前后,早起便行,我也不辞你了。(店小二云)哦,你明日不辞我,天明就去。既然如此,你歇息罢。我自家睡去。(下)(正末云)我关上这门。走的我身子困倦了,我歇息咱。(做睡、打梦科)(云)王文用也,甚睡儿到的我这眼里?我开开这门,我来这里,下了两遭,倒不曾细看。可怎生这里有一个小角门儿?我开开这门,元来是一所花园。是好花也。(唱)【醉中天】我则见牡丹花堪人赏宜人敬,可人意动人情。又则见青芍药白蔷薇红锦樱,又则见紫纹桃间着那黄花杏。(云)是好花也,我待折一朵儿咱。(唱)不由我心中自警,百般的把拿不定。(云)这所在也无人,我便折一朵儿怕做甚么?(做惊科)(唱)呀,可怎生扑簌簌枝叶凋零?(净扮邦老闪上,做意科)(正末唱)【后庭花】则听的擦擦的鞋底鸣,丕丕的大步行。好教我便扢扢的牙根斗,(邦老靠正末科)(正末唱)觉一阵渗渗的身上冷。(邦老做揪住正末科)(正末唱)猛见个黑妖精,似和人寻争觅竞。这埚儿里无动静,昏惨惨月半明,莫不要亏图咱性命?骨碌碌怪眼睁,早唬的咱先直挺。【青歌儿】天也。好着我又不敢问他、问他名姓,早则是打了个浑身痴挣。(做杀正末,打推下)(正末做醒科,云)有杀人贼也,呸!(唱)我恰才哄的觉来忽的醒。(云)好个恶梦也。我开了这门。(唱)我才出门程,向花苑闲行。见风弄残灯,正月白三更。亲见个妖精,待把我欺凌。只一拳险送了这泼残生,天也,兀的不忧成我病。(云)嗨,我做了这样一个不祥的梦。兀的不是头鸡叫?小二哥,你起来,收拾冢火,我去了也。(下)(净扮店小二上,诗云)营生道路有千条,若无算计也徒劳。为甚青年便头白,一夜起来七八遭。自家是个卖酒的,在这十字坡口儿上,开张这一个小铺面,觅几文钱度日。今早起来烧的这镟锅热,挂起望子,看有甚么人来买酒吃。(正末挑担儿上,云)王文用,你也行动些儿波。(唱)【醉扶归】我则见那野水穿花径,村犬吠柴扃。合剌剌辘轳响,可正和着各琅琅的捣碓声,更那堪绿柳相遮映。(做见店小二科,云)这是一个小酒务儿,小二哥,有酒么?(店小二云)有酒、有酒。(正末云)小二哥,打二百文长钱的酒来。(店小二云)酒在此。你有量尽着你吃,只不要撒酒风。(正末唱)则你这醇糯酒浑如靛青。我且饮一盏消闲兴。(云)这酒尽中用,我慢慢的饮咱。(净扮邦老上,云)行不更名,些不改姓,自家铁幡竿白正的便是。昨日多吃了几碗酒,就在那柳阴下,一觉直到天亮。猛睁开眼,只见一个小后生五短身材儿,黄白脸色儿,挑着两个沉点点的笼儿。那厮见了我便走,我就骨碌碌一个翻身,跳起来跟着他后面,急急的赶。不知怎的再赶不上。我则是多吃了那几碗黄汤,以此赶不上他。罢、罢、罢,前面有一个酒务儿,再买几碗酘他一酘。早来到这酒务里。店小二,有酒么?(店小二云)有酒。请里面坐。(邦老云)大碗里酾的酒来,将些干盐来我吃两碗,酘过我那昨日的酒来。(店小二做放酒科,云)没的干盐,有两块蒜瓣儿。(邦老云)蒜瓣儿也好。(正末云)王文用,看你那粗心波,不曾浇奠哩,我浇奠咱。(唱)【金盏儿】忙浇奠谢神明,凭买卖做经营,大古来贫穷富贵皆前定。(邦老云)那壁角子里有人说话。我试听他说甚么。(正末做浇奠酒科,云)一点酒入地,愿万民安乐。两点酒入地,愿五谷丰登。三点酒入地,愿好人相逢,恶人远避。(邦老拍卓科,云)兀那村弟子孩儿,那恶人恼着你甚么来?(店小二云)老权,不要打破了我的卓子。(正末唱)我这里扭回脖颈,他那里闪双睛。(邦老云)这厮好无礼也。(正末唱)我见他忽的眉剔竖,秃的眼圆睁。唬的我腾的撒了抬盏,哄的丢了魂灵。(正末做跪科)(邦老做扯起科,云)你小后生家不会说话,你便道好人相逢,恶人吉利。那恶人听见你这般说,他也不怪你。(店小二云)老叔,是他小后生家不会说话。(邦老打科,云)干你甚事?(正末云)哥哥教道的小人是。(邦老云)我且问尔,你做甚么买卖?(正末云)小人做个小货郎儿。(邦老云)你是个货郎儿,我也是个捻靶儿的,我和你合个伙计,一搭里做买卖去。(邦老做踢笼儿科)(正末云)哥,只是些胭脂粉儿。(邦老云)你是那里人?(正末云)小人河南府人氏。(邦老云)我和你同乡,我也是河南府人氏。(店小二云)我是陕西人氏。(邦老云)河南府那里住?(正末云)东关里红桥西大菜园便是。(邦老云)我可在西关里住。(店小二云)我可在南关住。(邦老打店小二科,云)谁问你哩?我问你姓甚么?(正末云)小生姓王,叫做王文用。(邦老云)我和你也同姓,我姓白。(正末云)哥,你姓白,我姓王,怎么是同姓?(邦老云)你却不知,我那老爷老娘可姓王。(店小二云)我姓郑,是郑共郑。(邦老云)你家几口儿?(正末云)小人三口儿。(店小二云)带我四口儿。(邦老云)那三口儿?(正末云)我有父亲,有浑家,带小人可不是三口。(邦老云)你多大年纪了?(正末云)小人二十五岁。(邦老云)不是我占便宜,我可三十岁。(店小二云)和我儿子同岁。(邦老云)打这村弟子孩儿。兄弟,我与你做个哥哥,你与我做个兄弟,我买酒和你吃。(正末云)哥哥不弃嫌呵,小人情愿与哥哥做个兄弟。(邦老云)店小二,打酒来。(正末云)不要哥哥买,您兄弟买。小二哥,再打二百文长钱酒来,我与哥哥递一杯酒。(店小二酾酒科,云)酒在此。(正末把盏科,云)哥哥请酒。(邦老吃酒科,云)我与你做个护臂,一搭里做买卖去,也不亏你。(正末云)哥哥,如今路途上甚是难行,恐怕您兄弟厮跟不的。(邦老云)唗怎么厮跟不的?(正末唱)【四季花】哥哥你少曾出外可曾经?(邦老云)我一年三百六十日,则在外头做买卖。(正末唱)哥也我则怕沿路上歹人傒幸。(邦老云)有歹人,你敢近他么?(正末唱)若是强贼把咱来相拦定,(邦老云)他拦定你,你待怎的?(正长唱)可恼的我恶向胆边生。(邦老云)你端的怎么近他?(正末唱)我也曾拳到处倒了碑亭,我也曾匾担打碎了天灵。(邦老拿刀子科,云)比我这透心凉。可是如何?(正末唱)哥也岂不闻道杀人来须偿命?(邦老云)你如今做甚么买卖?(正末云)哥,您兄弟本钱小,(唱)是个穷货郎下贱的营生,(邦老云)你一日走的多少路?(正末唱)抬动脚二百里还余剩。(邦老云)我可两头见日走三百里。(正末唱)这些时闪了脚腕,常只是怕误了途程。(邦老云)连我也被这脚趼儿碍事。小二哥,将个针来,烦兄弟与我挑破这趼者。(正末唱)哥则被你缠杀我也七代先灵。(背云)我怎么做个计较,则除非恁的……(回云)哥,你吃一碗。(邦老云)将来我吃,兄弟,你也吃一碗。(正末云)您兄弟量窄,只好陪哥哥一小钟。(邦老云)兄弟,你坐着。(起身科,云)我如今过去,冷一碗,热一碗,灌的他醉了,挑的笼儿就走。(做入门科,云)兄弟,咱都是捻靶儿的,你唱一个,我吃一碗酒。(正末云)您兄弟不会唱。(店小二云)你不会唱,我替你唱。(做唱科)为才郎曾把、曾把香烧。(邦老做打科,云)谁要你唱哩?兄弟,既然你不会唱来,我唱一个,你休笑。(做唱科)哎,你个六儿嗏!(云)只吃那嗓子粗,不中听。(店小二云)恰似个牛叫。(邦老打科,云)打这弟子孩儿!兄弟,你好歹唱一个。(正末云)您兄弟不会唱。(邦老云)哎,你就唱一个何妨?(正末云)实是不会唱。(邦老怒科,云)你不唱?(正末慌科,云)哥也,我胡乱的唱一个,奉哥哥的酒。(邦老云)你唱。(正末递酒科,云)哥吃一碗酒,您兄弟今日与哥哥是初相会,就唱个〔喜秋风〕。(邦老云)你唱你唱,我便吃。(正末唱)【喜秋风】睡不着,添烦恼,洒芭蕉淅零零的雨儿又哨,画檐间铁马儿玎玎珰珰闹。过的这南楼呀呀的雁儿叫。(邦老假睡科)(正末云)不中,我走了罢。(邦老云)咄,你那里去?(正末唱)则被他叫的来睡不着。(邦老背云)白正好莽也。本要冷一碗热一碗灌的那厮醉了,挑的担儿就走,谁想他倒灌的我醉了也。我如今要歇息些儿,则除是恁的……(做扯正末科)(正末云)哥也,再吃两碗。(邦老云)兄弟,我醉了也。我如今要睡一觉。(正末云)小二哥,将个枕头来。(邦老云)我枕着您这腿睡,等我醒了时,和你一搭里做买卖去。(正末云)哥要枕着你兄弟腿睡,我依着哥便是。(邦老睡科)(邦老起身,插刀子科)(店小二云)老子也,这个人不好惹。(正末云)这贼汉枕着我这腿睡,可怎生是好?则除是恁的……小二哥,我和你两个算算酒钱。(店小二云)客官,你是个好人,只要公道算还罢。共是两番打的酒。(正末云)你也是做买卖的,我也是个做买卖的,少了你的酒钱,你不怪我。(店小二云)客官,你这一遭来,我另酾些好酒儿与你吃。(正末云)酒钱不打紧,你这酒薄。(店小二云)我这酒虽然薄,可有桩好处,刚吃到肚里就便骨碌碌的响动。(正末云)怪道我吃下去也是这般响。(店小二云)则是个酒高。(正末云)小二哥,我与你商量。(店小二云)你敢要去么?(正末云)我不去,我有些破腹,你替我一替。你不替,我就作践在这里。(店小二云)好客官,不要在这里作践,我替你。(做替科)(正末云)我还了你这酒钱。(做挑担儿科,云)我出的这门来,惭愧也。(唱)【赚煞尾】他觑我似炉畔弄冬凌,他觑我似碗里拿蒸饼。若不是灌的来十分酩酊,怎按住他一场火气性。我如今在虎口逃生,急腾腾,再不消停,抵多少遥指空中雁做羹。比及那贼徒酒醒,我已自家胆正,遮莫他赶将来我与你先走了两三程。(下)(邦老醒科,云)兄弟,与你一搭儿买卖。呀,他倒做个金蝉脱壳计去了也。打你这弟子孩儿,你怎么放了他去?(店小二云)他破了腹,要阿屎哩。(邦老云)他如今那里去了?(店小二云)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他又不知我一搭儿做买卖,我怎知他上南落北?(邦老打科,云)唗!我儿也,一拳儿好买卖在我手里,放的他走了,更待干罢!我如今赶着去,若赶的上呵,万事罢论,若赶不上呵,回来一把火烧了你这草团瓢,把你一家儿都杀了。王文用也不远哩,我不问那里,赶将去来。(下)(店小二云)可不是悔气,好没生惹这一场惊怕,我也不卖酒了,背巷里卖酸醋去也。(下)第二折(丑扮店小二上,诗云)别家水米和匀搅,我家水多米儿少。若到我家买酒来,虽然不醉也会饱。自家是个开店的。我这店唤做三家店,又唤做黑石头店。这两头的两个店,都是小本钱客商的下在里面,那大本大利的都在我这店里安下。今日天色将晚也,我且关上这门者。(正末挑担儿慌上,云)走、走、走。(唱)【南吕】【一枝花】那厮他入门来便紧瞅了咱这小本的装,则被我买下子些新槽的酒。连珠儿灌到有五六碗,他承兴饮吃到有两三瓯,尽醉方休。那好饮的也是天生就,一会儿直灌的那厮瓠子头。他和衣儿稳睡安眠,怎知我悄声儿逃席便走。【梁州第七】若不是我使见识一杯也那一跪,天那!可不将我这泼残生早做了千死千休!我从那早辰间直走到申时候。过了些青山隐隐,绿水悠悠。荒祠古庙,沙岸汀洲。七林林低陇高丘,急旋旋浅涧深沟。刚抹过另巍巍这座层峦,还隔着碧遥遥几重远岫,又接上白茫茫一带平畴。巴的到绿杨渡口,早则是云迷雾锁黄昏后,我去那野店上觅一宿。这的便是东海鳌鱼脱钓钩,我可也再不回头。(云)可早来到黑石头店也。这里有三座店。我两头不去,则去那中间店里下。那厮便赶将来,也寻不见我,就寻见我呵,我叫起来,这两头店里人也要来救我。(做见店小二科,云)小二哥,有干净房子打扫一间,我歇息咱。(店小二云)这间角子里干净,你就在这里歇息罢。(正末云)你与我点个灯来。(店小二云)灯在此。(正末云)我和你往后面走一遭去。我拽上这门,来到后面。这里墙可怎生倒了那?(店小二云)便是雨水大倒了,不曾整理。(正末云)哥也,这条路可往那里去?(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河南府去。(正末云)这条路往那里去?(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泗州去。(正末云)这条路呢?(店小二云)这个是一条总路,都去的。(正末云)我净了手也。我和你说,背后有条大汉,那厮赶的我至急,怕他来时叫门呵,我有一句话央你:你只说道有上司的明文,不下单客。我明日还你两个人的房钱酒钱。(店小二云)我知道了,等他来时,我则说不下单客,回了他去,你自放心的睡。(正末云)我关上这门。我走了一日,身子有些困倦,我歇息咱。(邦老上,云)那厮这等快走,他挑着两个沉点点的笼儿,我脚踏着脑杓子走,只赶不上。罢,天色晚了也,我往那里宿去。远远的一字摆着三座店,这处唤做三家店,中间那座店,唤做黑石头店。那厮本钱小,只在这两边店里下;若是本钱多,在这黑石头店里下。未知如何,我则唤那店小二,他便知道。(做唤门科,云)小二哥,开门来。(店小二云)甚么人唤门?(邦老云)我是个客人,天色晚了,觅一宵宿。(店小二云)上司明文,不下单客。(邦老做意科,云)兄弟每,我说在两头店里歇了罢,你说道黑石头店好,却如何?快把那驴子赶过来,依旧到两头店里歇去。(店小二云)不要去了,我开门来也。我开开这门。(邦老做入门科)(店小二云)家里来,有房子。(邦老扌班店小二打科,云)你可道不下单客?(店小二云)你听差了,我这里则下单客。(邦老云)贼弟子孩儿,我问你,日头儿似落未落,有一个五短身材,黄白色脸儿小后生,挑着两个笼儿,在这里寻宿来么?(店小二云)从清晨到晚,没有一个人。(邦老云)兄弟,你输了也。(店小二云)客官,怎么是输了?(邦老云)你不知道,我和那兄弟前面打伙处,打了个赌赛。他说道他走路快,我道我走路快。到黑石头店里厮等,先到的为赢,后到的输,一个羊头,一箸饼,一坛酒。如今我先到了,可不是他输了也。(店小二云)这等你输了。他先来好几时了。我叫他去。(邦老云)你不要叫他,只说他在那间阁子里睡?(店小二云)他在这间阁子里睡哩。(邦老云)小二哥,我央及你,你明日早起来与我做个证见。我问你谁先到来,你便道这个大汉先到来。我把那一个羊头,一箸饼,一坛酒,都与你吃。(店小二云)老叔,我爱吃的是羊舌头儿,(邦老云)我和你后面看一看。这堵墙怎么倒了来?(店小二云)这堵墙是雨水大淋倒了。(邦老云)怎么不垒起来?(店小二云)便是无钱,不曾垒的起。(邦老云)这条路往那里去?(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河南府去。(邦老云)这条路呢?(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泗州去的。(邦老云)这条路是往那里去的?(店小二云)这中间的是一条总路。(邦老云)你讨一领席子来与我,将你那锁和钥匙来。(店小二云)席子、锁和钥匙,都在这里。(邦老云)你自睡去。我拽上这门,插上这锁,你但则声,我就杀了你。(店小二云)老叔休要发怒,我自睡去便了。(下)(邦老云)且慢者,我听那厮说甚么。(正末云)我被那厮赶我这一路,多时不曾看我这东西,我剔的这灯,我是看咱。(邦老做意听科)(正末做拿朱砂科,云)一颗儿,两颗儿,三颗儿,四颗,五颗。这一头都有。我是看这一头咱。(正末做数五颗儿科,云)谢天地,十颗朱砂都有了也。我脱下衣服去歇息咱。(做睡科)(邦老云)这里不下手,那里下手!我踏开这门。且慢者,白正你寻思咱,两边店客人不曾睡哩,那厮叫将起来,到害了我的性命。等睡到半夜前后,我慢慢的下手。(邦老睡科)(正末云)我只听的齁睡如雷,将我惊觉来,不知是那个人?(唱)【贺新郎】是谁人恁般酣睡喝喽喽,莫不是梦见的贼徒,撞着的禽兽?则听的声粗气喘如雷吼,唬的我战兢兢提心在口。早难道高枕无忧,也是我常怀惧怕心,似听的这声音熟。(云)窗棂上扯下些纸来,捻一个纸灯,蘸了这油点个灯,我是看咱。(唱)我这里开房门仔细的观前后,(云)我道是谁,原来是店小二睡。(唱)那厮去房门前停死尸,精砖上枕驴头。(云)元来打齁鼾的在那一边,再去看咱。(做惊科)天呵!可怎生正是那个贼汉!兀的不唬杀我也!我且吹灭这灯,不要等他看见。(唱)【牧羊关】我将这灯吹灭,身倒抽,唬的我浑身上冷汗交流。莫是取命的阎王,杀人的领袖?唬的我呆打颏空张着口,惊急力怕抬头。恰待要睁开两个眼,可早则软塌了一对手。(云)那厮睡着了也。我收拾往后门里走,我又恐怕惊觉那厮。嗨!慌忙里早把这灯都吹杀了,那里摸我那行李衣服去?(唱)【隔尾】一领布衫我与你刚刚的扣,八答麻鞋款款的兜。我又不敢高声大咳嗽,我将这厮左瞅,右瞅。哎!天也!怎的他一阵儿昏迷稳放我走。(云)行李衣服都摸着了也,且喜那厮正睡着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唱)【牧羊关】只道他猛翻身,睡觉秋,且喜得眼朦胧又打鼻勾鼻勾。他土鲁鲁嗓内涎潮,我也急煎煎心下刀抽。有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正待要展开脚忙移步,百忙里腿转筋甚腌证候。(云)我可寻那缺墙儿去,我跳过这墙来。我也不往那泗州路上去,只往我的河南府去也。(下)(邦老醒,做看科,云)嗨,这厮走了也。想这一拳儿买卖,不该是我的。罢、罢、罢,黑洞洞的那里去寻他,不如回家去也。(下)(正末扮太尉领鬼力上)(太尉诗云)未曾烧下纸钱灰,人心才动我先知。只言正直为神道,那个阳间是正直。吾神乃东岳殿前太尉是也。吾神在生之日,秉性忠直,不幸被歹人所害身亡。皇天不负吾德,加为东岳殿前太尉。今朝玉帝初回,且在庙中闲坐者。(正末上,云)好大雨也,我待往前再走,不意遇着这大雨,待不前去,又怕那贼汉赶来,所伤了我的性命,怎生是好?哦,这里是一座庙宇,我且入的这庙来,避一避雨咱。(做放下担儿科,云)这碑子上写着道太尉爷爷庙。上圣可怜见,小人若是躲过那贼人,与爷爷重修庙宇,再立祠堂。(邦老上,云)好大雨也,那里躲雨去?一个古庙,我进里面权躲雨去。兀的不是那厮?呸!这厮可不该死也。(做扌班正末科,云)兄弟,你好走也。(正末云)你也寻的好哩!(邦老云)你等我一等,慌做甚么!(背云)我试这厮的气力咱。兄弟也,我这领布衫着雨淋湿了也,你与我扭一扭,干了布衫,我和你一搭儿做买卖去。(正末云)哥,我不会扭。(邦老云)一领布衫不会扭,我便这般扭,你便那般扭,休一顺了。(正末云)哥,我理会的。(邦老云)你休扭,你则拿着我自扭。(邦老做扭科)(正末倒科)敢是你不曾吃饭那?则这些气力。来、来、来,巧言不如直道,将那红的来。(正末云)则有些胭脂,你将的去。(邦老云)我好俊脸儿,要搽胭脂?(正末云)有、有、有,敢是黄丹?(邦老云)我又不脚臭。(正末云)哥也,再没些甚么红的。(邦老云)是朱砂。(正末云)哥也,我是做小买卖儿,那得朱砂?(邦老云)你记的黑石头店里面,数一颗儿两颗儿么?(正末云)有、有、有,与哥哥一颗儿朱砂。(邦老云)你休怪,既做相识,我也不强要你的。可是一件,我赶了你两三程地,则与我一颗儿?少!我烦你再与我一颗儿!(正末云)哥,这须是我的。(邦老云)你不与我,我就杀了你!(正末云)我便再与哥哥一颗儿朱砂。(邦老做挑担儿科,云)兄弟,我一担儿都要。(正末云)哥,怎么都要得我的?(邦老云)你敢不与我,我就杀你也。(拔刀科)(正末云)哥,我一担儿朱砂都与你,你将的去。(邦老低头,做拿笼儿科)(正末做匾担打邦老科)(邦老做回头科,云)你怎的?(正末云)连这匾担,也送与你罢。(邦老云)好个贼弟子孩儿!我出的这庙门来,我且躲着,听那厮说甚么。(正末云)那贼汉将的我这朱砂去了。我若是走到前面,告知本处官府,拿住这贼汉,才雪得我这口气。(邦老云)你听这厮的说话,怕不做出来,不如先下手为强。兄弟,我还你朱砂罢。(正末云)索是谢了哥。(邦老云)我则要你一件东西。(正末云)哥也,要甚么东西?(邦老云)我要你这颗头!(正末云)哥也,兀的不有人来了也!(邦老回头科)(正末做躲科)(邦老赶正末做揪住头发杀科)(正末云)铁幡竿白正,你今日图了我财,致了我命,在阴司告你,自有证见。(邦老云)谁是证见?(正末云)太尉爷爷便是证见。(邦老云)檐稍下杀你无证见。(正末云)这浮沤儿便是证见。(邦老云)这浮沤便怎生做的证见?你不问那里告将来,我不怕你。(正末唱)【黄钟尾】罢、罢、罢,我这性命呵,似半轮残月三更后,一日无常万事休。苦奔波,枉生受,有谁人,肯搭救,单只被几颗朱砂,送了我头。拚的向阎罗告究,着铁幡竿等候。遮莫你板门似手掌儿,也掩不得俺这叫屈的口。(邦老杀正末,下科,云)一个小后生,倒使了我一身汗。我拖在这墙根底下,着这逼绰刀子搜开这墙阿,磕绰我靠倒这墙,遮了这死尸,也与你个好发送。如今两笼儿朱砂,都是我的了。一不做二不休,他说道家中有个花朵儿好媳妇,我拚的直到他家去,所算了他父亲,怕那妇人不随顺我。神道,我铁幡竿须不怕你,随你去做证见来。(下)(太尉云)颇奈铁幡竿白正无礼,在吾神庙中图了王文用之财,又致了他命,指吾神为证见。便好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若不降严霜,松柏不如蒿草。神灵若不报应,积善不如积恶。则今日领着鬼兵,擒拿铁幡竿白正,走一遭去来。(诗云)休将奸狡昧神祗,祸福如同烛影随。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下)第三折(孛老同旦儿上)(孛老云)老汉王文用的父亲。自从孩儿做买卖去了,至今不见回还。天那,我这河南人多少在外做客的,怎么再没一个顺便稍封信儿来家也?(旦儿云)父亲且自宽心,这早晚回家也不见的。(邦老上,云)某乃铁幡竿白正。自杀了王文用,连日连夜走到这河南府东关里红桥西。问人来,这是王文用家,这个门儿便是。待我唤他一声:家里有人么?(孛老云)媳妇儿,门首有人叫哩,你去看咱。(旦儿云)我去看来。(见科,云)君子,你寻问谁哩?(邦老云)大嫂,你这里是王文用家么?(旦儿云)你问他怎的?(邦老云)我是他的伙计,替他寄一封书在此。(旦儿云)好也。我对俺父亲说去。(旦儿见孛老科,云)父亲,有王文用同做买卖的伙计稍的信来也。(孛老云)是真个?我看去。哥哥,请家里坐。(邦老云)老人家敢是王文用的父亲么?(孛老云)我是他父亲。哥哥是谁?(邦老拜科,云)我是他认义的兄弟,与他一搭里做买卖,他利有百倍。他偶然跚破脚,在后边慢慢的行哩,着我先寄个信来。这个敢是哥哥的浑家,就是我的亲嫂嫂一般。老伯,我走的饥又饥,渴又渴,你井里打些水我吃。(孛老云)我到井上打水去。(邦老云)我跟将老伯去。(孛老上井打水科,云)我打这水咱。(邦老做推孛老下井科,云)去。(孛老下)(旦儿哭科,云)我那父亲呵!兀的不痛杀我也!(邦老云)兀那妇人,不要啼哭,你丈夫是我杀了,你父亲又被我推在井里,也死了。我这一来单则为你,你与我做了浑家罢。(旦儿云)我至死也不随顺你。(邦老云)你若不随顺我,我一刀就杀了你,你自寻思咱。(旦儿云)且住者,他若杀了我呵,俺父亲与丈夫的冤仇,谁人来报?罢、罢、罢,你依的我一件事,我便随顺你。(邦老云)你且说出来,好依的我便依着你。(旦儿云)我丈夫新亡了,我若随顺了你,你也不吉利。如今待我丈夫百日之后,那其间与你成其夫妇,永远团圆,也不是迟哩。(邦老云)也罢,我则要个吉利。你一百日之后,我和你成其夫妇。我今日钱也有了,媳妇也有了,你这房子产业都是我的。凭着我一片好心,天也与我半碗饭吃。(同下)(净扮地曹引鬼力上,云)小圣地曹的便是。今日在森罗殿上对案,还有天曹不曾来哩。鬼力门首觑者,尊神来呵,报复知道。(鬼力云)理会的。(孛老上,云)老汉王文用的父亲。颇奈白正无礼,将我孩儿王文用杀了,又将我推下井里,又谋了我家媳妇为妻。老汉死于非命,今日告地曹走一遭去。(见净做跪科,云)尊神,老汉特来告状。(净做跪科,云)老官儿,请起,请起。(孛老云)尊神是地曹判官,老汉是亡魂冤鬼,尊神请起,我是告状的。(净云)你原来是告状的,我错认了是我的姑夫。你告谁?(孛老云)老汉河南府人氏,姓王,是王从道,嫡亲的三口儿家属,有个孩儿唤做王文用,又有个媳妇儿。我孩儿因做买卖去,利增百倍,有铁幡竿白正,图了他财,又算他性命,又将老汉推在井里死了,又要了我家媳妇儿,地曹与老汉做主咱。(净云)你才说是谁推在井里?(孛老云)是铁幡竿白正推我在井里。(净云)既是他推你在井里,可怎么不打湿了衣裳?(孛老云)湿是湿的,热身子焐干了。(净云)你端的死了不曾?(孛老云)我死了。(净云)既是死了便罢,告他怎的?(孛老云)尊神,你使些神通,拿将他来折对咱。(净云)凭着我也成不的,你且这里伺侯者。等天曹来呵,你告他,不争你着我去拿他,我怕他连我也杀了。(孛老云)我不曾见你这等神道。(下)(正末扮太尉引判官、小鬼上)(正末云)吾神乃东岳太尉,掌管善恶生死文簿,到森罗殿上对案,走一遭去来。(唱)【正宫】【端正好】我将这带鞓来搀,我把这唐巾按,舞蹁跹两袖风翻。我只见霜林飒飒秋天晚,觉一阵冷气侵霄汉。【滚绣球】你道为甚么森森的透骨寒?却元来是茫茫的云雾繁,遮断著红尘无限,刚则见衰草斑斑,兀的不是地府间、黑水湾?早来到这奈河两岸,兀的不是剑树刀山?两只眼紧把冤魂来觑,一只手轻将他鬼力扌班,何处也蹒跚。【倘秀才】摩弄的这玉带上精光灿烂,拂绰了罗襕上衣纹可便直坦,我与你登涩道七林林过曲栏。我也曾坐观十万里,日赴九千坛,我沉吟了几番。【呆骨朵】我将这唾津儿润破窗儿盼,(小鬼报科,云)报的尊神得知,有东岳太尉来到也。(净云)我接待尊神去。(正末唱)我探着手将小鬼揪翻。三吊脚捉腰,两个指可便掐眼。只一拳直打的他天灵烂,这一回倒做的我浑身汗。(净劝云)上圣息怒,(正末云)放手。(唱)我正待劈头毛厮扯撏,不争你攀臜膊强拆散。(净云)鬼力,将酒过来。(鬼力云)酒到。(净做递酒科)(云)上圣满饮一杯。(正末唱)【倘秀才】见地曹手捧着温良玉盏,我这里忙擎起花纹象简,(净云)上圣,许久不会了也。(正末唱)我和你间别来早已数载间。绝音信,少平安,今日得见面颜。(净云)上圣请坐。(净拿文卷递科)(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个开剪截铺的。将那好段子大尺儿量进来,小尺儿卖出去。如今勾将来,左肋下打三千铜锤,右肋下打五千铁棒,还着他托生去。(鬼力云)可着他变做个甚么?(净云)可着他变个蚂蝗。(鬼力云)因何变个蚂蝗?(净云)要长也随的他,要短也随的他。(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个开洗糨铺的。把人的好衣服或是洗白,或是高丽复生缣丝,他着那铁熨斗都熨破了。我勾将他来,左肋下打三百铜锤,右肋下打五百铁棒,着那厮也还托生去。(鬼力云)他托生去可变个甚么?(净云)可变个铁匠。(鬼力云)因何变做铁匠?(净云)要硬也随的他,要软也随的他。(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个花园子,在生之日,按四季栽种树木,伤枝损叶。勾至阴间,左肋下打三十铜锤,右肋下打五十铁棒,还着他托生去。(鬼力云)他可变个甚么?(净云)直着他钟鼓司筋陡房里托生去。(鬼力云)可怎么着他在筋陡房里托生去?(净云)这边栽也由他,那边栽也由他。(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铁幡竿白正图财致命,杀了王文用,又将他父亲推在井里,又谋了他妻子,要了他家财。(正末云)我是看这宗文卷咱。(唱)【伴读书】检生死轮回案,是谁人敢把这天条扞?我奉着玉帝天符非轻慢,将是非曲直分明看。从头儿报应真希罕,这的是天数要循环。(净云)上圣,止有这宗文卷利害。(正末唱)【笑和尚】你、你、你,将文卷细细脡,我、我、我,将争面轻轻按,是、是、是,小字儿叠千万。要、要、要,一行行亲过眼,便、便、便,一字字莫摧残,来、来、来,我一件件从公干。(净云)上圣,这铁幡竿白正在世间,无般不做,无件不为,业贯将满,除天可害。(正末唱)【醉太平】你道他是天生就鹰鸇的羽翰,狼虎的贼心肝,这几年家作业在阳间,并没些忌惮。眼见得王文用在明晃晃刀头上遭危难,王从道在黑洞洞井底下何时旦,还将他花朵般媳妇儿只待要强奸,有这许多的罪犯。(云)既是铁幡竿白正有这般罪犯,你可怎生不着鬼力勾将来勘问?(净云)上圣不知,我也曾几番家着鬼力去迷那厮,争奈他十分凶恶,所以上不敢近他。(正末云)我与你拿去。(唱)【煞尾】则我这硬邦邦指爪将那厮头稍来挽,粗滚滚麻绳将那厮脖项来拴。丢天灵剪子腕,着凌迟受磨难,那怕他泼顽皮绰号做铁幡竿。只消我这一对儿拦关,把那厮死狗也似拖将来我直着见了您眼。(下)(净云)上圣去了也,我也跟着趁打伙,捉拿白正跑一遭。(唱)【幺篇】我将这厮琅琅铁索把那厮肩膀绑,沉点点铁棍将那厮臂膊搪。打碎天灵共眼眶,踢折蛮腰和脑浆。(做嘴脸科)(鬼力云)怎么做这个嘴脸?(净唱)把那厮直拿到酆都那边,着他慢慢的想。(同下)第四折(邦老同旦儿上)(邦老云)自家白正的便是。自从杀了王文用,到这里将他父亲推在井里,要了他浑家。这几日我有些神思不快,梦寐颠倒,不知是如何。大嫂,你与我安排些粥汤,我食用咱。(旦儿云)你则在这里,我熬粥汤去也。(下)(正末扮魂子上,云)自家非别,乃是王文用。被铁幡竿白正图了财致了命。争奈我阳寿未尽,今夜晚间问他索命去呵。(唱)【双调】【新水令】正黄昏庭院景凄凄,哎哟天那!走的我软兀剌一丝两气。淅零零的山路冷,昏惨惨的晚风吹。脚步儿刚移,一步步行到枉死地。(做行科,云)来到这个所在,是十字坡口儿上酒店,正是我当初遇着那贼处。他见着我甚些动静,便起这点狠心?所算的我好苦也。(唱)【沉醉东风】若不是我失时落势,怎生的便揽祸招危。我和他这搭儿才相见,平日里又不相识。刚道个一声儿恶人回避,早激的他恶哏哏闹是非,那里也见财起意。(做行科,云)这个所在是黑石头店。你那贼,我既是躲着你走了,你苦死的赶我怎么?(唱)【乔牌儿】我既是抽身儿悄脱离,又何苦直赶上这田地?我和他又没甚杀爷娘抢道路深仇隙,可怎便舍残生做到底?(云)我想这一晚既然要躲那贼,只该悄悄的睡罢了,还要点着灯,数这朱砂颗儿做甚么?自古道:出外做客,不要露白。可知被那贼瞧破了也。(唱)【甜水令】我只合紧闭房门,吹残灯火,且图安睡,怎好去一颗颗数着这东西。早被他识咱行藏,听咱声响,见咱踪迹,可不是自落的便宜。(做行科,云)这所在是东岳太尉庙。那贼汉好狠也,我把一担儿朱砂都送了你,只要留俺的性命,你怎么还要将我杀了?我记的临死时曾指滴水浮沤为证。我如今冤魂不散,少不的和你索命。太尉爷爷,你是个掌生死的活神道,须与我屈死的王文用做主咱。(做拜科)(唱)【折桂令】我忙合手顶礼神祗,现掌着死生文簿,何曾错善恶毫厘。(做再拜科,云)太尉爷爷,(唱)你怎不怜见我屈死的冤魂?放过了他行凶的泼贼,待强夺了俺无主的娇妻。我亲指着滴檐前浮沤为记,难道你坐殿上神圣无知?(做再拜科)(唱)只愿你检验轮回,速显灵威,将那厮直押送十八层地狱阿鼻,才见的你百千年天性忠直。(做行科,云)我来到家中。看我那父亲去咱。元来冤魂幽滞,还在井底。父亲!兀的不痛杀我也!(做悲科)(唱)【落梅风】我只道你灵性归天上,却元来幽魂沉井底,总便是铁石人也见了心碎。我和他这冤仇结的来甚尽期,只除非各一家天地。(云)我再看我那浑家,如今在那里?元来他随了那贼汉,正与他熬粥汤儿哩。(唱)【沽美酒】并不曾见烈纸钱将咱祭,倒去熬粥汤送他吃,元来你个水性婆娘易转移。干着我生受了半世,眼睁睁看你做歹人妻。【太平令】我痴心想望贞洁,你做事忒杀非为,铁幡竿满怀得济,王文用手稍儿着地。你这个泼贼,就里,落可便下的,白占了俺家缘家计。(正末做扯邦老科,云)铁幡竿偿我命来!(邦老云)你是甚么人?着我偿你的命?(正末云)则我是王文用。你当日在太尉庙中,将我图财致命,又将我父亲淹死了,浑家也强占了,你如何不偿我命来?(邦老云)你说是我害你命来,可有何证见?(正末云)有、有、有,则滴水浮沤儿,便是证见。(邦老云)我平日是个吃斋把素,伸指头不咬人的人,这样勾当,我几曾干来?你说太尉庙中滴水浮沤儿是证见,你只叫那太尉来我和他对证。(太尉同鬼力上,云)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兀那铁幡竿白正,你还不认的我哩。你当日在我神庙中,滴水浮沤之下,将王文用图财致命,又淹死了他父亲,强夺了他妻室。你今日恶贯满盈,有何理说?(邦老做跪科,云)是、是、是,我杀了王文用来,望上圣可怜见我与他看经礼忏,请高僧大德超度他生天。你则饶了我罢!(正末云)你那贼也有今日哩。从来一冤报,我怎么还饶得你。(唱)【收尾】死生难遏我心头气,冤仇有似檐间水。哎,你个图财致命的狠心贼,也少不得做个落堑拖坑的没头鬼。(太尉云)铁幡竿白正,你今对吾神招证明白。兀那鬼力,将这厮押赴酆都,受诸苦恼,永为饿鬼,以报王文用之仇。你听者。(词云)则为这铁幡竿撒泼行凶,将王文用赶入庙中。既谋财又伤他命,结冤仇似海无穷。曾指定浮沤为证,到今朝运数当终。遣鬼力将他拿下,直押赴地狱重重。其屈死一双怨鬼,偿还他来世享通。才见得冤冤相报,方信道天理难容。题目铁幡竿图财致命贼正名朱砂担滴水浮沤记
【南吕】一枝花 春风醉碧桃。清代。张彦文。 春风醉碧桃,流水题红叶。只因闲信马,为此误随车。妆氵井妆呆,一笑千金舍。痴心不暂歇,经了些欢聚愁别,情债填还未彻。 【牧羊关】天边凤,花上蝶,才伶俐又还粘惹。都因眼约心期,引斗得肠怀腹热。云雨新情重,风月旧恩绝。翡翠合欢带,鸳鸯交颈结。 【菩萨梁州】锁窗风细篆烟斜,有谁窥妾?画楼灯暗彩云遮,稳点巢穴。共花朝同月夜,指望水同欢悦。劣冤家水性特随斜,陡恁车遮。双渐又程赊,苏卿又薄劣,冯魁恳切。不堤防暗使锹掘:玉簪掂做两三截,琴弦已断应难接,谁成望弄巧翻成拙?甚全不似那时节,应得傍人做话说,是自家缘业。 【随煞】亏心底自有神夭折,薄幸教随唾津儿灭。休道你花朵儿般身躯没凋谢,你个聪明的小姐宁心儿记者:咱这说下的盟言应去也。
【仙吕】小醋大 情。。未知作者。 暗潮拍岸,断江风扫芦花,鸥鹭破烟飞落汀沙。见渔舍两三家,在夕阳下,一簇晚景堪画。闷无语时将珠泪洒,愁转加,瘦损丰标只为他。事萦心鬓添白发,蹉跎负却年华。 【不是路】暗忆秦楼,暗忆秦楼,一别后蛾眉谁与画?沉吟久,徘徊无语自嗟呀,恨无涯。强和哄时把芳樽饮,离绪共别情酒怎哑。霍索杀千般烦恼萦心下,好难危呐,好难危呐。 几回按下身心,尤兀自喃喃念诵他。一夜加两只业眼恁睁着,恨无眠。酒年醒欹枕衾衣冷,梦初断篷窗月影斜,看看晓那堪迤<辶里>兰舟驾。事冗如麻,事冗如麻。 【长拍】叠叠离情,叠叠离情,重重忧恨,羁旅怎生禁加。家乡遥远,楚水汹涌,阔迢迢去程无涯。斜日映红霞,望水村深处,酒旗高挂。浅水滩头有鹭立,枯树上噪寒鸦,来往橹声尹哑。正野塘水涨,浪激汀沙。 【短拍】芳草渡口,芳草渡口,白岸侧,曲弯弯水绕人家。还自赴京华,说不尽许多萧酒。异日图将此景,掩只待归去凤城夸。 【尾声】烟光淡,斜阳下。渐觉荒村暮也,借旅邸今宵一睡呵。 【正宫】白练序 春愁 沉吟久,奈何事从来不自由?芙蓉帐未暖又还分手,别后万种愁。叹晓梦高唐一旦休,添亻孱亻愁。梨花细雨,燕子空楼。 【太平令】消瘦纤腰似柳,近日绛裙罗带频收。闲衾易冷,人在小小云兜,堪羞。凄凄孤影伴灯篝,倚窗下倦听银漏。这般时候,三更酒醒,满枕春愁。 【捣白练】绸缪,两配偶,思量起故友。在花阴下同欢会,燕侣鸾俦。无由愿再酬,恨飞絮飘香逐水流,成迤逗。钗分凤折,线断银钩。 【太平令】悠悠,青霄路有,绣鞍归晓,山盟虚缪。分开美玉连环结,未能够两情依旧。频修银笺锦字到皇州,每一字字泪痕湮透。甚时相守,金杯满酌,艳曲低讴。 【十二拍尾】情思恹恹如病酒,房栊静悄忆凤俦,十二珠帘懒上钩。
【南吕】香罗带 四季题情。元代。景元启。 东君去意切,梨花似雪。春宵窗外劣,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欲待梦他胡蝶,诉我离别,则是睡不着也没话说。那更睡不着,把好梦成吴越。 纱厨谩自设,难禁暑热。凉亭水阁欢宴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便有再世陈抟,睡眼难合,则是睡不着也没话说。那更睡不着,把好梦成吴越。 砧声捣夜月,蟾光蛟洁。嫦娥照人情惨切,翻天覆去睡不着也。你有圆缺,我有离别,则是睡不着也没话说。那更睡不着,把好梦成吴越。 朔风太凛冽,银河冻结。红炉暖阁欢宴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便有锦帐重重,绣被叠叠,则是睡不着也没话说。那更睡不着,把好梦成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