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è)。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
段太尉逸事状。唐代。柳宗元。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è)。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
太尉刚任泾州刺史时,汾阳王郭子仪以副元帅的身份驻扎在蒲州。汾阳王的儿子郭晞担任尚书的职务,代理郭子仪军营的统领,驻军邠州,放纵其士卒横行不法。邠州人中那些懒惰、贪婪、凶残、邪恶的人,大都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队里,就可以胡作非为。官吏不能干涉。他们每天成群结队在市场上勒索,不能满足,就奋力打断人家的手足,砸碎锅、鼎、坛子、瓦盆,把它丢满路上,袒露着臂膀扬长而去,甚至撞死孕妇。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因为汾阳王郭子仪的缘故,忧虑不敢说。
太尉从泾州把有关情况用公文禀告邠宁节度使衙门,希望能商议此事.到了节度使衙门就对白孝德说:“皇上把老百姓交给您治理,您看见老百姓被暴徒伤害,依然安闲自在,即将引起大乱,怎么办?”白孝德说:“愿听从您的指教。”太尉说:“我任泾州刺史之职,很清闲,事不多。(我)现在不忍心老百姓没有敌人侵扰反而遭杀害,来扰乱天子的边防。您若任命我担任都虞候,我能替您制止骚乱,使您的百姓不受侵害。”白孝德说:“很好。”就按太尉的请求任命他为都虞候。
太尉暂任都虞候一个月,郭晞手下的士兵十七人入城拿酒,又用刀刺伤了酿酒的技工,打坏了酿酒的器皿,酒流入沟中。太尉布置士兵逮捕了这十七人,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挂在长矛上,竖立在城门外。郭晞全营士兵大肆喧哗,全部披上铠甲。白孝德大为震惊恐慌,召见太尉说:“你打算怎么办?”太尉回答说:“不要紧,请让我到军营中去劝说。”白孝德派了几十个人跟随太尉,太尉把他们全部辞退了。解下佩刀,挑了一个年老而跛脚的牵马,来到郭晞军门下,营内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出来,太尉笑着走了进去,说:“杀一个老兵,何必全副武装?我顶着我的脑袋来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惊愕了。太尉于是开导他们说:“郭尚书难道亏待你们了吗?副元帅难道亏待你们了吗?为什么要以变乱来败坏郭家的名声?替我禀告郭尚书,请他出来听我说话。”
郭晞出来见太尉,太尉说:“副元帅功勋充满天地之间,应当力求全始全终。现在您放纵士兵干凶暴不法之事,凶暴将导致变乱。在天子身边制造变乱,要归罪于谁?罪将连累到副元帅。现在邠地邪恶之人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籍中,杀害人,像这样不加以制止,还能有几天不会引起大乱?大乱从您军中产生,人们都会说您倚仗副元帅,不管束士兵,这样一来,那么郭家的功名还能保存多少呢?”
话没说完,郭晞一再拜谢说:“有幸蒙您用大道理来教导我,恩惠很大,我愿意带领全军听从您的命令。”回头呵斥手下的士兵:“都解下铠甲解散回到队伍中去,胆敢再喧哗的处死!”太尉说:“我还没吃晚餐,请代为备办些粗劣的食物。”吃完饭后,太尉说:“我的老病又犯了,想请您留我在军门下住一晚。”叫赶马的回去,明天再来。于是就睡在军营中。郭晞不脱衣,告诫负责警卫的卫兵打更以保护太尉。第二天一大早,同至白孝德住所,道歉说自己无能,请允许改正错误。从这以后邠州没有发生祸乱。
在此以前,太尉在泾州,担任营田官。泾州大将焦令谌夺取民田,占为己有,多达几十顷,租给农夫耕种,说:“谷子将成熟时,一半归我。”这一年大旱,田野草都不长。农民将旱情告诉焦令谌。焦令谌却说:“我只知道收入谷子的数目罢了,不知道旱灾。”催逼得更厉害。农民都将要饿死了,无法偿还,就告到太尉那里。太尉写了判决书,语言很是谦和,派人劝告焦令谌,替农夫求情.焦令谌大怒,将农夫叫了去说:“我难道怕段某吗?为什么竟敢议论我!”拿判决书铺在农夫背上,用大杖打了他二十杖,农夫快死了,将他抬至太尉衙门的庭院,太尉大哭,说:“是我害苦了你。”立即亲自取水洗去农夫身上的污血,撕破自己的衣裳【或撕破农夫的衣裳】,包扎农夫的伤口,亲手敷上良药,早晚亲自先给农夫喂食物,然后自己才吃。将自己的坐骑卖掉,买谷子代农夫偿还地租,不让那农夫知道。
寄寓在泾州的淮西镇的军帅尹少荣,是个刚强正直之士。来到焦令谌的住处,见到焦令谌大骂说:“你真的算得上是人吗?泾州田野如同赤土,人都快饿死了。而你却一定要得到租谷,又用大杖打无罪的人。段公是仁慈而有信义道德的人,而你却不知道敬重。现在段公仅有的一匹马,低价卖了买谷子送进你家,你又不知羞耻地收下了。总之你的为人,是不顾天灾、冒犯长者、打击无罪者之辈,还取仁义之人的谷子,使段先生进出无马骑,你将凭什么面对天地,还不愧对奴隶吗?”虽然为人焦令谌凶暴傲慢,但是在听了尹少荣的话却也深感惭愧,汗流浃背,吃不下东西,说:“我终究不能再见段公了!”一天傍晚,恼恨而死。
等到太尉自泾原节度使被征召为司农卿之时,(段太尉)告诫他的家属说:“经过岐州时,朱泚倘若赠送财物,切不要接受。”等到过岐州之时,朱泚执意赠送大绫三百匹。太尉女婿韦晤坚决拒绝,推辞不掉。到了京都,太尉大发脾气说:“你们果真没有听我的话。”韦晤谢罪说:“居于卑下的地位,没有办法拒绝。”太尉说:“但是,无论如何,最终不可以把大绫放在我的住宅里。”把大绫送往司农寺的办公厅,置放在梁木上面。朱泚谋反以后,太尉被杀,官吏将“栖木梁上”之事告诉了朱泚,朱泚叫人将大绫取下来看一看,看见原来封条上的标志都还保存着。
以上就是太尉的逸事。元和九年的一天,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恭恭敬敬地将此文呈上史馆。
现今称赞太尉大节的不外乎是认为武夫一时奋不顾身,没考虑到死,以此来扬名天下,不了解太尉的为人并不是这样。我曾往来于歧、周、邠、斄之间,经过真定,北上马岭,经历亭岗堡垒哨所等,私下里喜欢询问年老的军校和退役的士卒,他们都能说一些当时的事情。太尉为人和颜悦色,经常低头拱手走路,说话的口气谦恭温和,未曾以不好的脸色待人。人们见到他,倒像个读书人。遇到不能赞同之事,一定要实现自己的主张,决不是偶尔这样做。适逢永州刺史崔公来,说话信实,行事正直,详备地获得了太尉的遗事,再次核对没有什么疑问。有的事实恐怕还有散失遗漏,未集中到史官手里,斗胆将这篇行状私下送交给您。郑重地写下这篇逸事状。
太尉:指段太尉(719—783),名秀实,字成公。唐汧阳(今陕西省千阳县)人。官至泾州刺史兼泾原郑颍节度使。783年(唐德宗建中四年),泾原士兵在京哗变,德宗仓皇出奔,叛军遂拥戴原卢龙节度使朱泚为帝。当时段太尉在朝中,以狂贼斥之,并以朝笏廷出朱泚面额,被害,追赠太尉(见两唐书本传)。状是旧时详记死者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的一种文体。逸事状专录人物逸事,是状的一种变体。
764年(唐代宗广德二年),因邠宁节度使白孝德的推荐,段秀实任泾州(治所在今甘肃省泾川县北)刺史。这里以段秀实死后追赠的官名称呼他,以示尊敬。
汾阳王:即郭子仪。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有功,于762年(唐肃宗宝应元年)进封汾阳王。764年(唐代宗广德二年)正月,郭子仪兼任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观察使,出镇河中。蒲:州名,唐为河中府(治所在今山西省永济县)。
王子晞句:郭晞,汾阳王郭子仪第三子,随父征伐,屡建战功。764年,吐蕃侵边,郭晞奉命率朔方军支援邠州,时任御史中丞、转御史大夫,后于大历中追赠兵部尚书。《资治通鉴》胡三省注:“据《实录》,时晞官为左常侍,宗元云尚书,误也。”
领:兼任。
节度使:主要掌军事。唐代开元年间(713年——741年)设置,原意在增加都察权力。安史乱后,愈设愈滥。
寓军:在辖区之外驻军。
邠(bīn)州:指所在今陕西省邠县。
无赖:这里指横暴的意思。
货:财物,这里指贿赂。
嗛(qiè):通“慊”,满足,快意。
釜:锅。
鬲(lì):一种像鼎一样的烹饪器。
瓮(wèng):盛酒的陶器。
盎:腹大口小的容器。
白孝德:安西(治所在今新疆库车县)人,李广弼部将,764年(广德二年)任邠宁节度使。
状:一种陈述事实的文书。
白:秉告。
生人:生民,百姓。
理:治。唐代为避李世民、李治讳而改。
都虞候:军队中的执法官。
躄(bì):跛脚。
躄者:腿脚不灵便之人。
戢(jí):管束。
不戢士:不管束的士兵。
晡(bū)食:晚餐。晡,申时,下午三至五时。
假设:借备。
草具:粗劣的食物。
柝(tuò):古代巡夜打更用的梆子。
太尉句:白孝德初任邠宁节度使时,以段秀实署置营田副使。
唐制:诸军万人以上置营田副使一人,掌管军队屯垦。
巽(xùn):通“逊”,委婉,谦恭。
淮西:今河南省许昌、信阳一带。
野如赭(zhě):形容土地赤裸,寸草不生。赭:赤褐色。
及太尉句:780年(唐德宗建中元年)二月,段秀实自泾原节度使被召为司农卿。司农卿,为司农寺长官,掌国家储粮用粮之事。
岐:州名,治所在今陕西省凤翔县南。
朱泚(cǐ):昌平(今北京市昌平县)人。时为凤翔府尹。
货币:物品和钱币。
识(zhì):标记。
“太尉”句:这是表示正文结束的话。
元和九年:公元814年。元和是唐宪宗李纯年号(806年——820年)。
永州句:当时柳宗元任永州(治所在今湖南零陵县)司马,这里是他官职地位的全称。
史馆:国家修史机构。
出入:大抵,不外乎。
“宗元”句:柳宗元于794年(贞元十年)曾游历邠州一带。
周:在岐山下,今陕西省郿县一带。
斄(tái):同“邰”,在今陕西省武功县西。
真定:不可考,或是“真宁”之误。真宁即今甘肃省正宁县。
马岭:山名,在今甘肃省庆阳县西北。
校:中下级军官。
姁(xǔ)姁:和善的样子。
色:脸色。
物:此指人。
执事:即使从左右的人,这里指史官韩愈。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全文通过段秀实勇服郭唏、仁愧焦令谌和节显治事堂三件逸事,多侧面地塑造了这位正直官吏的形象,表现出一个关心人民、不畏强暴,并能知机于事先,临财不苟取的旧时代的优秀人物形象。全文可分为四段:
第一段
即第一个事件:勇服郭晞。作者依次写段秀实悍卒肆志,自荐平乱,诣营陈辞,请留宿营,突出了段秀实外柔内刚的性格。事情的起因是郭晞纵士卒残害百姓,为所欲为。作者先详细地叙述了士卒肆志之状:天天成群结队地在街市上强索财物,不能满意,就奋击折人手足,将各种瓦器都砸碎,狼籍满地,裸露着臂膀扬长而去,至撞杀孕妇人。写暴行之惨烈,如在眼前。接着作者指出了士卒之所以敢为所欲为的症结所在,因为汾阳王郭子仪的缘故,白孝德只是心中忧伤却不敢说明。紧接着作者又写段秀实自荐担任都虞候前去平乱,显示了他的刚勇无畏。不久,在郭晞士卒十七人再度横行时,段秀实果断地派士兵捕捉了他们,并一一斩首,把头插在长矛上,竖立在街市示众。这里“注”和“植”两个动词,非常有力地突出了段秀实的“勇”。这是一写其勇。段秀实为民除了害,大快人心,然而郭晞士卒并不肯罢休,立时都披上盔甲,事件进入高潮。此时白孝德震恐,而段秀实从容镇定,临危不惧,决定诣营陈辞。作者极写郭晞士卒剑拔弩张,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反衬了段秀实的大智大勇。段秀实不带卫士,不带佩刀,坦然出现在郭营,使郭晞士卒愕然。段秀实知道要治服郭晞,不可能凭借武力,只能晓之以理,因此,辞卫士,解佩刀,选年老腿跛的人持马,这是从心理上消除对方的戒备。作者这样叙写的寓意是:段秀实是不怕死的。他外柔内刚,平易而又刚强的个性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至此,段秀实已渐居主动地位,他向郭晞慷慨陈词,指明利害关系后,终于折服了对方。这是二写其勇。至此,事件似已告终,但作者又出人意料地写了段秀实要求留宿军营一节。之所以要写这一情节,是因为段秀实用大义和利害晓喻郭晞,使郭晞心悦诚服,再拜谢罪,顾叱士卒说:“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郭晞到底有无约束部下的决心,段秀实要探明白。留宿军营,既显示了段秀实的坦荡胸怀,又可考察郭晞改过的诚意和决心。这是三写其勇。
第二段
即第二个事件:仁愧焦令谌。段秀实除了以刚勇取胜对方外,还具有仁信爱民之心。这则逸事叙述他同情、救助、安抚一个无力交租而惨遭毒打的农民。作者通过段秀实一系列行动,展现了他对农者的怜悯之情。写这则事件的结局,作者让第三者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出场,由他怒斥焦令谌的不敬、不耻、不愧,从侧面烘托了段秀实仁厚慈惠的爱民之心。
第三段
即第三个事件:节显治事堂。段秀实不仅具有不畏强暴,疾恶如仇、爱民如子的高贵品质,而且还有清正廉洁的节操。作者写段秀实洞察朱泚之心,拒不收礼,将礼物栖之梁木的逸事,颂扬了他的高风亮节。这则逸事作为段秀实拿笏击朱泚行为的补充,说明他的气节,不仅表现在大处,而且见于小处,人物形象更显得光彩。
上述三则逸事,发生的时间、地点虽名异,彼此间也无联系,但其精神是相通的。从作者客观的叙述中,使人感受到了深沉的赞颂之情。
第四段
交代写作该文的时间、原因及材料的来源,以说明逸事状内容之不谬。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唐代河东(今山西运城)人,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记》等六百多篇文章,经后人辑为三十卷,名为《柳河东集》。因为他是河东人,人称柳河东,又因终于柳州刺史任上,又称柳柳州。柳宗元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导人物,并称“韩柳”。在中国文化史上,其诗、文成就均极为杰出,可谓一时难分轩轾。 ...
柳宗元。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唐代河东(今山西运城)人,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记》等六百多篇文章,经后人辑为三十卷,名为《柳河东集》。因为他是河东人,人称柳河东,又因终于柳州刺史任上,又称柳柳州。柳宗元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导人物,并称“韩柳”。在中国文化史上,其诗、文成就均极为杰出,可谓一时难分轩轾。
楔子
(冲末扮任继图引正旦李氏上,云)小生姓任名继图,字道统,本贯西蜀人也。浑家姓李名云英,乃故丞相李林甫之孙女。小生攻习诗书,兼通武艺,有同堂朋友哥舒翰,守御西蕃,遣使临门。取小生参赞军事,小生则索走一遭去。浑家,你在家中权时过遣,我到彼处建立功业,博得一官半职,还来与你同享富贵,有何不可?(正旦云)男儿,你去不争,目今安禄山作乱,人不顾生,倘有不测,教妾一身,如之奈何?(任继图云)浑家不知,自古修文演武,取功名于乱世,终不然恋酒贪花,堕却壮志。从来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时称我平生之愿,腰金衣紫,荫子封妻,荣显乡闾,也是好事。浑家休得阻当,小生便索登程也。(正旦云)男儿既然坚意要去进取功名,一路上小心在意者!(唱)
杂剧·李云英风送梧桐叶。明代。李唐宾。 楔子(冲末扮任继图引正旦李氏上,云)小生姓任名继图,字道统,本贯西蜀人也。浑家姓李名云英,乃故丞相李林甫之孙女。小生攻习诗书,兼通武艺,有同堂朋友哥舒翰,守御西蕃,遣使临门。取小生参赞军事,小生则索走一遭去。浑家,你在家中权时过遣,我到彼处建立功业,博得一官半职,还来与你同享富贵,有何不可?(正旦云)男儿,你去不争,目今安禄山作乱,人不顾生,倘有不测,教妾一身,如之奈何?(任继图云)浑家不知,自古修文演武,取功名于乱世,终不然恋酒贪花,堕却壮志。从来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时称我平生之愿,腰金衣紫,荫子封妻,荣显乡闾,也是好事。浑家休得阻当,小生便索登程也。(正旦云)男儿既然坚意要去进取功名,一路上小心在意者!(唱)【仙吕】【赏花时】雨泪流红翠袖斑,锦被分香凤枕闲。无计锁雕鞍,江空岁晚,何处问平安!(同下)第一折(外扮牛尚书同张千上,云)老夫尚书牛僧孺是也。从天子幸蜀,有一女子李云英,乃李林甫孙女,被军中所掳。他说原有夫主,老夫收留在家,夫人每每劝我纳为侍妾。老夫想来,冠至敝不可弃之于足。履虽新不可加之于首。此女相门之家,纳之为妾,此心安忍?因此认为义女,教俺亲生女孩儿金哥拜为姐姐,就学他针指女工。待云英家信通时,还他夫妇完聚;若他丈夫没了,就与他嫁个良婿,岂非阴骘?今日俺夫人大慈寺中烧香去,左右,收拾轿马,一同小姐随侍夫人走一遭去来。(下)(正旦引梅香上,云)妾身丈夫任继图。前往西蕃,进取功名。自他去后,有安禄山作乱,陷了长安,天子幸蜀,妾身被军中所掳。幸得牛尚书收买妾身,留养府中,以为义女,教他女孩儿拜妾身为姐姐。虽是坐享富贵,则夫妇分离,不知音耗,这烦恼如之奈何!目今春间天道,花柳争妍,对此美景良辰,越添离别之苦也呵!(唱)【仙吕】【点绛唇】镜破钗分,粉消香褪,萦力寸。酒美花新,总是思家恨。【混江龙】韶华将尽,三分流水二分尘。闷恹恹人闲白昼,静巉巉门掩青春。白鹦鹉频传花外语,锦鸳鸯将避柳边人。啭晓日莺声恰恰,舞香风蝶翅纷纷。映楼阁青山隐隐,漾池塘绿水粼粼。过节序偏增感叹,对莺花谩自伤神。桃似火,草铺茵,歌声歇,笑声频。则为我眼中不见意中人,因此上今春不灭前春闷。流泪眼桃花脸瘦,锁愁肠杨柳眉颦。(云)当日妾身不合容他去了,致有今日也呵!(唱)【油葫芦】悔杀当初不自忖,轻将罗袂分,今日个锦笺无路托鸿鳞。我如今瘦岩岩腰减罗裙褪,他那里急煎煎人远大涯近。昨日是秋,今日是春。叹光阴有尽情难尽,无计觅行云。【天下乐】可正是一样相思两断魂,青也波春,断送了人,叹孤身恰如飞絮滚。虚飘飘离乱人,孤另另多病身,对轻风憔悴损。【那吒令】琼梳插绿云,显青天月痕;湘裙荡晓云,污春衫酒痕;鲛绡翦素云,揾啼妆旧痕。打叠起心上愁,拽扎起眉尖恨,虽则是强点朱唇。(梅香云)姐姐,快来着些!(卜儿扮老夫人上)(正旦云)母亲,您孩儿到也。(行科)(唱)【鹊踏枝】随侍着母亲,去游春,列两行侍妾丫环,簇拥定绣毂雕轮。虞候们行得来大紧,早来到耸青霄金碧山门。(虚下)(任继图上,云)小生任继图,自参哥舒翰军事,离家不久,安禄山作乱,残破京师,天子幸蜀。小生家眷存亡,未知下落,每日愁思。今安禄山被擒,天下大定,至尊还京,小生方得还家。今往大慈寺过,权且歇马,约着友人花卿之子花仲清,来此同游。怎么还不见来?小生见佛殿在侧,粉壁光净,口占一词,词寄[木兰花慢],以写思家离别之怀。(做写科,词云)等闲离别,一去故乡音耗绝。祸结兵连,娇凤雏鸾没信传。落花风絮,杜鹃啼血伤春去。过客愁闻,伫立东风欲断魂。小生不留姓字,写了出门,还候花仲清咱。(下)(卜儿同正旦上,云)点上灯烛来,待我烧香也。(正旦出佛殿,做行廊下科,云)前面行的那秀才,看他模样,好与我男儿一般。向我前试认咱。(任继图云)我寻花仲清去来。(正旦唱)【寄生草】是何处风流客,谁家年少人?他转回廊忙把身躯褪,我隔雕栏不敢题名问,他出山门不肯回头认。莫不是游仙梦里乍相逢,多管是武陵溪畔曾相近。(云)俺母亲等去烧香,索去点上灯烛来。(做点灯科,云)请夫人上香。(做见诗科)(唱)【金盏儿】字体草连真,词句煞清新。包藏着四海三江闷,走龙蛇笔阵起烟云。(带云)莫不是我男儿么?(唱)看时频滴泪,读罢暗消魂。可恰才题句客,兀的不傒幸杀断肠人!(带云)这字体好似俺男儿的。(唱)【醉中天】这书学宗秦汉摹唐晋。这笔阵流三峡扫千军。好与俺男儿字逼真,一点画从头儿认,字法儿不差了半分。既传芳信,不题名却为何因?(云)虽然如此,天下人写的字多有一般的,未审是与不是,索和一首,若是俺丈夫见了,必寻我也。我试写在此咱。(唱)【后庭花】捻霜毫诉事因,别夫君又几春。思往事浑如梦,恨不的上青山便化身。拂绰了驻间尘,(云)我依着他韵,也做一首咱。(唱)待酬前韵,两三行字体匀,说当年夫妇恩。愿儿夫亲见闻,任傍人胡议论。【青哥儿】也是我一旨、一言难尽,泼残生进退、进退无门,恰便似月待圆花待春。想当日阮肇刘展,采约寻真,花雨香云?隔断凡尘。尚儿自笙歌迎入,画堂春,他也有姻缘分。(云)写完了。试念咱。(词云)临歧分别,一旦恩情成断绝,烽火相连。雁帖鱼书谁与传。身如柳絮,沾泥不复随风去。杜宇愁闻,啼断思乡怨女魂。(卜儿云)殿上烧香咱。(卜儿见正旦写词,怒科,云)云英,你是裙钗女流之辈,何故赓和他人词章,岂不出丑?(正旦云)母汞,孩儿见此词与俺丈夫任继图写的无异。以此和一首在后面。倘若真个是俺男儿,他必来寻妾身也。(唱)【赚煞】听孩儿诉衷情,休嗔忿,(卜儿云)你是个女孩儿,题诗恐怕旁人耻笑。(正旦唱)有共他每笑哂,非是荒淫惹外人。(卜儿云)你题甚诗?(正旦唱)这词又不是道春情子曰诗云,暗伤神,雨泪纷纷,低首无言听处分。(卜儿怒云)虽然如此,你是女子,赓和他人词章,是何体面?(正旦云)母亲息怒,孩儿再不敢了也。(唱)则今日从朝至昏,不离分寸,酩子里向晚妆楼,目断楚台云。(同下)第二折(外扮花仲清上,云)小生乃节度使李光远手下偏将花卿之子花仲清是也。从小随父亲习学兵法,自诛逆贼段子章,累建大功,朝廷不蒙重用,以此闲居。小生有友人任继图,此人乃饱学才子,因哥舒翰请他参赞军事,不意禄山作乱,回至家中,妻子被掳,家计一空。此人发志,与小生至此,同应科举。适间同至邮亭,小生马要饮水,以此落后了,只索纵马赶他去咱。(下)(任继图上,云)小生任继图,到此大慈寺中歇马,壁间写下一词释闷。回至家中,妻女已被掳去,不知存亡。小生想来,夫妻会合聚散,自有定数,愁之何益?目今朝廷开文武科场,凭着我胸中万卷文章,且鏖战一番,若得一官半职,以显父母,岂不美哉?适同友人花仲清约至此寺中,借一禅房安下候选。待之久矣,不见他来,且往禅房下安歇去咱。(下)(正旦同小旦引梅香上,云)秋风飒飒,落叶飘飘。秋间天道,刮起这般大风,越感动我思乡烦恼。妹子,你看是好大风也呵!(唱)【正官】【端正好】荐新凉,消残暑,落行云顷刻须臾。翻江搅海惊涛怒,摇脱秋林木。【滚绣球】荡岸芦,撼庭竹,送长江片帆归去,动群山万籁喧呼。他翻手云,覆手雨,没定指性儿难据,乱纷纷败叶凋梧。则为你分开丹凤难成侣,吹断征鸿不寄书,使离人感叹嗟吁。(云)妹子,这风有贵贱大小。(小旦云)姐姐,这风怎么有贵贱大小?(正旦唱)【倘秀才】有一等入椒桂穿洞房的似大王般敬伏,有一等扬腐儒起陋巷的以庶民比喻。他也曾感动思乡汉高祖,催张翰,忆纯鲈,休官出帝都。(小旦云)姐姐这风真个大哩(正旦唱)【滚绣球】卷三层屋上茅,度儿声砧上杵,飕、飕、飕,吹散了一天烟雾,送扁舟飘荡江湖。破黄金菊蕊开,坠胭脂枫叶舞,向深山落花满路。去时节长则是向东南巽位藏伏。入罗帏冷清清勾引动怀怨闺中女。渡关河寒凛凛徯落杀思归塞下夫,惊起老树啼乌。(做风吹梧叶科,正旦拾叶云)妹子,你看怎生风吹一片叶子来?我与你将描笔儿写一首诗在上,天若可怜,借这大风吹这叶儿上诗到家,教俺丈夫知我音耗咱。(小旦云)姐姐,这千山万水,怎能勾到那里也!(正旦题诗科,诗云)试翠敛蛾眉,为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作相思字。此字不书名,此字不书纸。书在秋叶上,愿逐秋风起。天下有情人,为我相思死。天下薄情人,不解相思意。有情与薄情,知他落何地。(做手拈叶子,对天祝告科,云)风呵,可怜见妾身流落他乡,愿借一阵知人心解人意慈悲好风,吹这叶子到俺儿夫行去。(唱)【倘秀才】风呵!你略停止呼号怒容咱告覆,暂定息那颠狂性听咱嘱付,休信他刚道雌雄楚宋玉。敢劳你吹嘘力,相寻他飘荡的那儿夫,是必与离人做主。(云)风呵,你是必听我分付来(唱)【呆骨朵】你与我起青萍一阵阵吹将去,到天涯只在斯须。休恋他醉琼姬歌扇桃花,休摇动搅离人空庭翠竹。休入桃源洞,休过章台路。递一叶起商飚梧叶儿,恰便似寄青鸾肠断书。(云)风呵,兀的不侯傒杀人也!方才撼山拔树,飞沙走石般起,投至央及你,可倒定息了。我想来,天意多管是嘱付不到,你不肯吹这叶子去,只索再嘱付你咱。(唱)【叨叨令】你管他送胡笳声断城头暮,休道他搅旌旗影动边城戍。休恋他逐歌声罗绮筵前舞,休从他传花信桃李园中入。你是吹来也么哥,是吹来也么哥,直吹到受凄凉鳏寡儿夫行驻。(云)你看,一阵大风起也。(唱)【伴读书】顺手儿吹将去,一叶儿随风度。刮马儿也似回头不知处,谢天公肯念俺离人苦。飘然有似神灵助,旋起阶除。【笑和尚】忽、忽、忽,似神仙鸣佩琚,飕、飕、飕,似列子登云路,疏、疏、疏,王吉玎珰檐马儿声不住。嗤、嗤、嗤,鸣纸窗,吸、吸、吸,度天衢,刷、刷、刷,坠落斜阳暮。(云)四季之中,风虽一般,中间有各别处。妹子,你听我说这四季风与你听咱。(唱)【三煞】到春来向楼台度歌声轻敲檀板黄金缕,入庭院扇和气香引琼浆白玉壶。园花鸣条,溪河解冻,柳叫青摇,桃萼红舒。花飞锦机,草偃青苔,梅落琼酥。帘垂槛曲,寒料峭透罗厨。(小旦云)姐姐,这夏天风可是如何?(正旦唱)【二煞】到夏来竹床枕簟凉生处,茶罢轩窗梦觉余。波皱鱼鳞,扇摇蝉翼,香袅龙涎,帘漾虾须。水面相牵荷蒂,池头远递莲香,波心摇落荷珠。凉生院宇,送微雨出云衢。(小旦云)这秋冬可是怎生?(正旦唱)【煞尾】到秋来啾啾响和蛩吟絮,飒飒吹斜雁影孤。感动秋声八月初,采扇题清班婕好,对景悲秋宋大夫。江上纷纷折败芦,田内潇潇偃禾黍。则送流萤入座隅,积渐雕零岸柳疏,荏苒荷盘老柄枯,飘尽丹枫落井梧。女怨凄凉滴泪珠,悲向晚窗忆征旅。到冬来羊角呼号最狠毒,走石飞沙满路途。透入毡帘酒力徂,寒助冰霜透体肤,袅尽清香冷篆炉。凛冽严凝挂冰箸,刮面穿衣怎遮护?四季中间无日无,惟有秋深更凄楚。怎当他,协和芭蕉夜窗雨。(同下)第三折(任继图上,云)恰才迎候友人花仲清,至邮亭徘徊半晌,尚不见来,不免在寺中消遣去咱。(入廊下,见叶科,云)这里怎生有一片叶子从空飞将下来?我拾起来看波。(做拾叶科,云)多管是那一个知我失了浑家,故作此诗。想天与姻缘,夫妻必有完聚的日子。我且上殿去游玩咱。(做上殿,看壁上和诗科,云)这诗是我昔日题下词章,又有人赓和在后。这一段姻缘,须有着落。且回禅堂中歇息去来。(诗云)正是牢落空门叹索居,姻缘他日竟何如。天涯游子多羁思,肠断梧桐叶上书。(下)(牛尚书上,云)老夫牛僧孺是也。目今文武状元及第,这两个状元,都也生得好表人物。俺那金哥孩儿长成了,待结彩楼,等状元游街时抛绣球,接丝鞭,求取佳配。这义女云英孩儿是姐姐,索教夫人尽问他,一来看他有守志的心也无,二来先及其疏,后及其亲,礼也。索请夫人商议。夫人在那里?(卜儿、正旦、小旦同上)(正旦云)妾身自与儿夫分离,至今三载,音信杳无。虽在此坐享富贵,眉头心上,一点相思,甚日放的下也呵?(唱)?【中吕】【粉蝶儿】粉悴脂憔,闷恹恹暗伤怀抱,困腾腾划损眉梢。画堂深,朱户悄,雁书不到。情绪萧条,影儿孤,镜鸾羞照。【醉春风】人去玉箫闲,云深外凤杳。梦魂无夜不关山,何日是了,了。长则是锦被捞笼,绮窗嗟叹,书楼凝眺。(小旦云)姐姐,母亲唤哩,须索去见来。(见科)(正旦云)母亲,唤妾身有何言语?(卜儿云)孩儿,唤你有句言语和你商量,趁你年少,寻个良婿与你,心下如何?(正旦唱)【迎仙客】老尊亲错见了,失节罪难逃,妾身况兼年纪小。(云)我想雁有雌雄一对,没了一个,再不入群,永为孤雁。(唱)若婿了再求婿,这是人不如鸟。母亲意下量度,(云)我是个相门之女,再嫁事于人。(唱)则恐被傍人笑。(带云)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唱)【红绣鞋】一来是先王礼教,二来是唐宰相根苗,(卜儿云)今日主张不从,再休后悔。(正旦唱)弦断无心觅鸾胶。(卜儿云)你敢待守丈夫的消耗么?(正旦唱)芳心悬玉杵,旧约在蓝桥,哎!则我个云英怎生便嫁了?(卜儿云)父亲搭盖彩楼,教你同金哥妹子共求佳配。你是他姐姐,索先问你。若实有守志的心呵,也随的你。教你引金哥妹子登彩楼抛绣球,你心下如何?(正旦云)母亲言者当也。(卜儿云)既然如此,就劳你和金哥妹妹添妆则个。(正旦云)妹子添妆罢,越显的十分颜色也呵!(唱)【普天乐】玉娉婷,新梳掠,曲弯弯柳眉青浅,香馥馥桃脸红娇。腰肢一捻轻,举止十分俏,便似画真儿描不成如花貌。有三般儿比并妖娆,(卜儿云)是那三般儿?(正旦唱)若耶溪西施戏瓢,九龙池玉环斗草,凤凰台秦女吹箫。(云)夫人,教小姐登楼去也。(卜儿云)老相公,俺且回后堂中去来。(先下)(正旦引小旦上楼科,云)好彩楼也呵!(唱)【上小楼】这彩偻百尺其高,势压着南山北岳。六曲阑干,四面帘栊,一片旌旄。彩扇交,锦帐飘,余珠错落,盼望他娇滴滴袅香风玉人来到。(小旦云)姐姐。你扶我上彩楼去来。(做上楼科)(正旦唱)【幺篇】倩人扶登玉梯,似天仙下九霄。兰麝氤氲。环珮玎珰,绣幕飘飖。准备了,等待著长安年少,但不知那新状元有甚些风调。(外作鼓乐迎二状元科)(正末云)我兄弟二人得了文武状元,今日夸官,这是甚么人家,结起彩楼了也?(正旦唱)【脱布衫】喷香风扑鼻葡萄,揭青天聒耳笙箫。列翠袖金钗两行,光绰绰从人争导。【小梁州】烟袅金炉宝篆烧,傍云锦衣飘,群仙引领下青霄。忙传报,蹀躞马蹄遥。(云)妹子,你看状元来了也。(唱)【幺篇】雀屏银烛相辉耀,隐芙蓉绣褥光摇。重奏乐,人欢笑,六街喧闹,春色醉仙桃。(任做见正旦掉眼科)(正旦云)你看这状元,赴了琼林宴也。(唱)【石榴花】状元微醉据鞍轿,猩血锦宫袍。嘶风缓辔玉骢骄,猛抬头觑着多娇。(小旦抛绣球下科)(正旦云)看绣球哩!(任继图云)山妻未知下落,若贪富贵,乃不义之人也。(做不接科)(正旦唱)见状元高点玉鞭梢,似踌躇待接还抛。既然他有意来推凋,又索别打那英豪。【斗鹌鹑】再寻个凤友鸾交,分甚么文强武弱。(正旦看外科)(唱)只要得女貌郎才,不枉了一双两好。有福分先夺春风翡翠巢,(小旦打着花状元递丝鞭科)(正旦云)妹子,后面状元接了丝鞭也。(唱)美姻缘天凑巧。成就了锦片前程,常则是同欢到老。【耍孩儿】欢声鼎沸长安道,得志当今贵豪。小登科接着大登科,播荣名喧满皇朝。始知学乃身之宝,惟有读书人最高。宫花斜插乌纱帽,紫袍称体,金带垂腰。(末指旦,云)这个妇人,好似我的浑家。(旦云)这个状元好面熟也呵!(唱)【三煞】那状元意迟迟点着玉鞭,不转睛厮觑着。(带云)这状元是俺男儿也呵!(唱)扑簌簌泪点儿腮边落。他形容好似俺亲夫婿,欲待相亲又恐错认了。不敢分明道,知他真心儿认我,莫不是有意儿相调?(各做意儿科)(正旦唱)【二煞】这状元慢加鞭催玉騣,那状元故徘徊将宝镫挑,我倚栏纵目频瞻眺。莫不是老天旨念离人苦,今日街头厮抹着?(任做仔细认科)(正旦唱)那状元临去也金鞭袅。他口儿里作念,意儿里斟酌。(带云)妹子,下去见父亲母亲去来。(唱)【煞尾】一星星告与父母,好共歹从他窨约。那状元多是张京兆,若得相逢把黛眉扫。(同下)第四折(牛尚书同夫人上,云)姻缘姻缘,事非偶然。当朝有文武状元游街,教金哥女孩儿抛绣球,接丝鞭。先打着文状元,踌躇一回,把鞭梢挡住绣球;第二打着武状元,接了丝鞭,成其佳配。有义女云英,对老夫言道,文状元与他男儿一般模样。这状元觑着云英,两意徘徊,勒马相觑,似有厮认之意,彼各快快而回。老夫想来容易,今日是吉日良辰,取状元过门与金哥女孩儿成亲,就请那文状元为送客,席上教云英出来行礼,便知端的。左右那里?大排筵会,请状元过门者!(做接科)(任继图上,云)小官任继图,一举及第。昨日武状元游街,有牛尚书家中小姐,在彩楼上抛下绣球,打着小生。小生想,失了浑家,未知下落,挡住绣球,策马过了。比后打着武状元,成其姻眷。此日小生望见楼上一女子,好似小官失了的浑家。此女亦觑着小生,眷恋不已。四目相盼,各有厮认之意。想他是牛尚书府第,不敢造次,又恐错认,今日荷蒙尚书请小官为送客,伴着花状元。左右,接了马者。(正旦上,云)今日金哥妹子成亲,状元过门,父亲唤妾身行礼相见,索走一遭也呵!(唱)【双调】【新水令】华堂褥隐绣芙蓉。似锦妆成桃源仙洞。这状元簪花在玉殿前,那状元折桂在月宫中。孔雀屏风,今日个已高中。【驻马听】和羽流宫,一派笙歌彻太空;烹龙炮凤,满堂罗绮霭香风。想当初云英不利广寒宫,裴航空作游仙梦。只今日蓝桥路不通,玄霜玉杵成何用?(正旦与任见科)(背云)这个状元,好似俺男儿也。(唱)【乔牌儿】都只在嫣然笑一中,偷把幽情送。他含颦不语把肩儿竦,推将宝带松。(任继图低问云)浑家缘何在此?(正旦云)原来果然是我丈夫。(唱)【沉醉东风】为兵戈担惊受恐,折夫妻断梗飘蓬。泣枕鸳,悲衾凤,谁知道这搭儿重逢。犹道相看是梦中,捱了些凄凉万种。(牛尚书怒云)状元,你是个读书人,怎生不知礼?小女乃裙钗女流,与你有何亲故?(任同旦跪科,云)小生自往西蕃,安禄山作乱,残破京师,浑家李氏被掳,不知去向。秋间在大慈寺中安下,以待科举入场,在壁间吟和词章,是浑家所作。小生又于廊下拾得梧桐叶儿,叶上有诗一首,亦是浑家所作,小生锦囊收贮,常揣在怀内。不料今日荷蒙相公收留在宅上,此恩难报也。(牛尚书问正旦,云)缘何你去寺中吟和词章来?(正旦云)我跟随母亲烧香去来,见壁上字体似男儿所作,以此吟和来。(牛尚书云)梧叶上的诗有么?(正旦云)曾有来。(任继图云)因何至此?(正旦唱)【川拨棹】想当日恨冲冲,乱离间家业空。浪迹浮踪,水远山重。逃命出枪尖剑锋,谢大恩人厮敬重。(牛尚书云)你是女子,何故题诗在梧叶上?况这深沉院宇,谁与你寄将出去?那时你又不知状元下落,中间岂无别情?(正旦唱)【七弟兄】当日正女功,于撏着绣绒,画楼中,忽闻听远院琴三弄。离鸾别凤恨匆匆,泪双垂把不住乡心动。【梅花酒】倚栏杆数断鸿,起阵狂风,吹落梧桐,飘入帘栊。手亲题一首诗,写离恨在其中。为家乡信未通,题待罢告天公,替雁帖当鱼封。风卷起入长空,任南北与西东。【收江南】呀!我则道风吹一去杳无踪,似题红叶出深宫,泪痕相映墨痕浓。喜今朝再逢,想昨宵魂梦与君同。(牛尚书云)既然姻缘会合,不是俺做大。一向收留在俺府中为女,也是天数。不然,那兵荒马乱,定然遭驱被掳。我便做你的丈人,也做得过。请同花状元并居东床,着你团圆。大排筵宴,做个庆喜的筵席者!(众拜,成礼科)(正旦唱)【鸳鸯煞】我则道凉宵衾枕无人共,谁承望洞房花烛笙歌送。乐事重重,喜气融融。畅道人月团圆,鱼水和同,依旧的举案齐眉,到老相陪奉。若不是这一叶梧桐,险些儿失落了半世夫妻旧恩宠。(任继图诗云)夫妻守节事堪怜,仗义施恩宰相贤。金榜挂名双及第,洞房花烛两团圆。题目任继图天配凤鸾交正名李云英风送梧桐叶
楔子
(冲末扮孛老同正末王文用、旦儿上)(孛老诗云)急急光阴似水流,等闲白了少年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是这河南府人氏,姓王,双名从道。嫡亲的三口儿家属,孩儿是王文用,这个是孩儿的媳妇儿。俺三口儿守本分做着些营生,度其日月。孩儿也,你早间去长街市上做甚么来?(正末云)父亲。您孩儿去长街市上算了一卦,道您孩儿有一百日血光之灾,千里之外可躲。孩儿待将些小本钱,到江西南昌地面,做些买卖,一来是躲难逃灾,二来就将本求利。不知父亲意下如何?(孛老云)孩儿,岂不闻古人有言:离家一里,不如屋里;又道是:打卦打卦,只会说话。你怎么信那些油嘴的话头?叹不如在家里谨谨慎慎的消灾延福倒好。(正末云)父亲,阴阳不可不信。孩儿主意已定。装都拴就了,不如任孩儿去罢,恐怕在家里终日疑心惑志,便没灾难,也少不得生出病来。(孛老儿)既然孩儿决意要去,我也不留你了,只要你小心在意者。(正末云)则今日好日辰,您孩儿辞别了父亲,便索长行也。(旦儿云)大哥,你出路去,只是以身为本。父亲年纪高大了,是必早些回家来。若遇见便人,稍封平安信儿与我。(正末云)大嫂,你好生看觑家中,侍奉父亲,我做些买卖便回来也。(孛老云)孩儿不必忧虑,则愿你早早得利而回。(正末唱)
杂剧·朱砂担滴水浮沤记。。未知作者。 楔子(冲末扮孛老同正末王文用、旦儿上)(孛老诗云)急急光阴似水流,等闲白了少年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是这河南府人氏,姓王,双名从道。嫡亲的三口儿家属,孩儿是王文用,这个是孩儿的媳妇儿。俺三口儿守本分做着些营生,度其日月。孩儿也,你早间去长街市上做甚么来?(正末云)父亲。您孩儿去长街市上算了一卦,道您孩儿有一百日血光之灾,千里之外可躲。孩儿待将些小本钱,到江西南昌地面,做些买卖,一来是躲难逃灾,二来就将本求利。不知父亲意下如何?(孛老云)孩儿,岂不闻古人有言:离家一里,不如屋里;又道是:打卦打卦,只会说话。你怎么信那些油嘴的话头?叹不如在家里谨谨慎慎的消灾延福倒好。(正末云)父亲,阴阳不可不信。孩儿主意已定。装都拴就了,不如任孩儿去罢,恐怕在家里终日疑心惑志,便没灾难,也少不得生出病来。(孛老儿)既然孩儿决意要去,我也不留你了,只要你小心在意者。(正末云)则今日好日辰,您孩儿辞别了父亲,便索长行也。(旦儿云)大哥,你出路去,只是以身为本。父亲年纪高大了,是必早些回家来。若遇见便人,稍封平安信儿与我。(正末云)大嫂,你好生看觑家中,侍奉父亲,我做些买卖便回来也。(孛老云)孩儿不必忧虑,则愿你早早得利而回。(正末唱)【仙吕】【端正好】躲非灾,离乡故,相别罢便践程途。(旦儿云)王文用,今日分别,好生凄凉也。(正末唱)方信道人生唯有别离苦,眼看着向那海角天涯去。(下)(孛老云)孩儿去了也。媳妇儿,没事则闭门静坐,等你丈夫回来者。(旦儿云)父亲放心,您孩儿知道。(同下)第一折(丑扮店小二上,云)小可是店小二。在此处开着个客店,但是南来北往,做买做卖的,都来我这店里安下。天色已晚,想是没的人来了,我且关上门者。(正末上,云)自家王文用的便是。自从离了家中,直到江西南昌贩卖,利增百倍。本待要回家去,争奈未勾那一百日。打听的泗州好做买卖,我待就上泗州去。想俺这为商贾的,索是艰难也呵。(唱)【仙吕】【点绛唇】带月披星,忍寒受冷,离乡井。过于些芳草长亭,再不曾半霎儿得这脚头定。【混江龙】你看那人间百姓,在红尘中部要干营生,两下里行船走马,各要夺利争名。船尾分开横水绿,马蹄踏破乱山青。则他这摇鞭举棹可便也休相竞,多则为两匙儿羹粥干忙了那一世,落的这前程。(云)天色晓了也,我在这店肆中觅个宵宿咱。小二哥,开门,开门。(店小二云)有人唤门哩,我开开这门来。(见科,云)我道谁,原来是老客。隔的两个月不见,一发吃的好了。老客,如今未做甚么?(正末云)我来你这店里,觅一个宿,我与你二百文房钱。(店小二云)勾了,勾了。老客请进里面来。用些甚么茶饭?(正末云)茶饭都不用。你只与我点一盏灯来。(店小二云)理会的。灯在此。(正末云)小二哥,你把房钱收去,我明日五更前后,早起便行,我也不辞你了。(店小二云)哦,你明日不辞我,天明就去。既然如此,你歇息罢。我自家睡去。(下)(正末云)我关上这门。走的我身子困倦了,我歇息咱。(做睡、打梦科)(云)王文用也,甚睡儿到的我这眼里?我开开这门,我来这里,下了两遭,倒不曾细看。可怎生这里有一个小角门儿?我开开这门,元来是一所花园。是好花也。(唱)【醉中天】我则见牡丹花堪人赏宜人敬,可人意动人情。又则见青芍药白蔷薇红锦樱,又则见紫纹桃间着那黄花杏。(云)是好花也,我待折一朵儿咱。(唱)不由我心中自警,百般的把拿不定。(云)这所在也无人,我便折一朵儿怕做甚么?(做惊科)(唱)呀,可怎生扑簌簌枝叶凋零?(净扮邦老闪上,做意科)(正末唱)【后庭花】则听的擦擦的鞋底鸣,丕丕的大步行。好教我便扢扢的牙根斗,(邦老靠正末科)(正末唱)觉一阵渗渗的身上冷。(邦老做揪住正末科)(正末唱)猛见个黑妖精,似和人寻争觅竞。这埚儿里无动静,昏惨惨月半明,莫不要亏图咱性命?骨碌碌怪眼睁,早唬的咱先直挺。【青歌儿】天也。好着我又不敢问他、问他名姓,早则是打了个浑身痴挣。(做杀正末,打推下)(正末做醒科,云)有杀人贼也,呸!(唱)我恰才哄的觉来忽的醒。(云)好个恶梦也。我开了这门。(唱)我才出门程,向花苑闲行。见风弄残灯,正月白三更。亲见个妖精,待把我欺凌。只一拳险送了这泼残生,天也,兀的不忧成我病。(云)嗨,我做了这样一个不祥的梦。兀的不是头鸡叫?小二哥,你起来,收拾冢火,我去了也。(下)(净扮店小二上,诗云)营生道路有千条,若无算计也徒劳。为甚青年便头白,一夜起来七八遭。自家是个卖酒的,在这十字坡口儿上,开张这一个小铺面,觅几文钱度日。今早起来烧的这镟锅热,挂起望子,看有甚么人来买酒吃。(正末挑担儿上,云)王文用,你也行动些儿波。(唱)【醉扶归】我则见那野水穿花径,村犬吠柴扃。合剌剌辘轳响,可正和着各琅琅的捣碓声,更那堪绿柳相遮映。(做见店小二科,云)这是一个小酒务儿,小二哥,有酒么?(店小二云)有酒、有酒。(正末云)小二哥,打二百文长钱的酒来。(店小二云)酒在此。你有量尽着你吃,只不要撒酒风。(正末唱)则你这醇糯酒浑如靛青。我且饮一盏消闲兴。(云)这酒尽中用,我慢慢的饮咱。(净扮邦老上,云)行不更名,些不改姓,自家铁幡竿白正的便是。昨日多吃了几碗酒,就在那柳阴下,一觉直到天亮。猛睁开眼,只见一个小后生五短身材儿,黄白脸色儿,挑着两个沉点点的笼儿。那厮见了我便走,我就骨碌碌一个翻身,跳起来跟着他后面,急急的赶。不知怎的再赶不上。我则是多吃了那几碗黄汤,以此赶不上他。罢、罢、罢,前面有一个酒务儿,再买几碗酘他一酘。早来到这酒务里。店小二,有酒么?(店小二云)有酒。请里面坐。(邦老云)大碗里酾的酒来,将些干盐来我吃两碗,酘过我那昨日的酒来。(店小二做放酒科,云)没的干盐,有两块蒜瓣儿。(邦老云)蒜瓣儿也好。(正末云)王文用,看你那粗心波,不曾浇奠哩,我浇奠咱。(唱)【金盏儿】忙浇奠谢神明,凭买卖做经营,大古来贫穷富贵皆前定。(邦老云)那壁角子里有人说话。我试听他说甚么。(正末做浇奠酒科,云)一点酒入地,愿万民安乐。两点酒入地,愿五谷丰登。三点酒入地,愿好人相逢,恶人远避。(邦老拍卓科,云)兀那村弟子孩儿,那恶人恼着你甚么来?(店小二云)老权,不要打破了我的卓子。(正末唱)我这里扭回脖颈,他那里闪双睛。(邦老云)这厮好无礼也。(正末唱)我见他忽的眉剔竖,秃的眼圆睁。唬的我腾的撒了抬盏,哄的丢了魂灵。(正末做跪科)(邦老做扯起科,云)你小后生家不会说话,你便道好人相逢,恶人吉利。那恶人听见你这般说,他也不怪你。(店小二云)老叔,是他小后生家不会说话。(邦老打科,云)干你甚事?(正末云)哥哥教道的小人是。(邦老云)我且问尔,你做甚么买卖?(正末云)小人做个小货郎儿。(邦老云)你是个货郎儿,我也是个捻靶儿的,我和你合个伙计,一搭里做买卖去。(邦老做踢笼儿科)(正末云)哥,只是些胭脂粉儿。(邦老云)你是那里人?(正末云)小人河南府人氏。(邦老云)我和你同乡,我也是河南府人氏。(店小二云)我是陕西人氏。(邦老云)河南府那里住?(正末云)东关里红桥西大菜园便是。(邦老云)我可在西关里住。(店小二云)我可在南关住。(邦老打店小二科,云)谁问你哩?我问你姓甚么?(正末云)小生姓王,叫做王文用。(邦老云)我和你也同姓,我姓白。(正末云)哥,你姓白,我姓王,怎么是同姓?(邦老云)你却不知,我那老爷老娘可姓王。(店小二云)我姓郑,是郑共郑。(邦老云)你家几口儿?(正末云)小人三口儿。(店小二云)带我四口儿。(邦老云)那三口儿?(正末云)我有父亲,有浑家,带小人可不是三口。(邦老云)你多大年纪了?(正末云)小人二十五岁。(邦老云)不是我占便宜,我可三十岁。(店小二云)和我儿子同岁。(邦老云)打这村弟子孩儿。兄弟,我与你做个哥哥,你与我做个兄弟,我买酒和你吃。(正末云)哥哥不弃嫌呵,小人情愿与哥哥做个兄弟。(邦老云)店小二,打酒来。(正末云)不要哥哥买,您兄弟买。小二哥,再打二百文长钱酒来,我与哥哥递一杯酒。(店小二酾酒科,云)酒在此。(正末把盏科,云)哥哥请酒。(邦老吃酒科,云)我与你做个护臂,一搭里做买卖去,也不亏你。(正末云)哥哥,如今路途上甚是难行,恐怕您兄弟厮跟不的。(邦老云)唗怎么厮跟不的?(正末唱)【四季花】哥哥你少曾出外可曾经?(邦老云)我一年三百六十日,则在外头做买卖。(正末唱)哥也我则怕沿路上歹人傒幸。(邦老云)有歹人,你敢近他么?(正末唱)若是强贼把咱来相拦定,(邦老云)他拦定你,你待怎的?(正长唱)可恼的我恶向胆边生。(邦老云)你端的怎么近他?(正末唱)我也曾拳到处倒了碑亭,我也曾匾担打碎了天灵。(邦老拿刀子科,云)比我这透心凉。可是如何?(正末唱)哥也岂不闻道杀人来须偿命?(邦老云)你如今做甚么买卖?(正末云)哥,您兄弟本钱小,(唱)是个穷货郎下贱的营生,(邦老云)你一日走的多少路?(正末唱)抬动脚二百里还余剩。(邦老云)我可两头见日走三百里。(正末唱)这些时闪了脚腕,常只是怕误了途程。(邦老云)连我也被这脚趼儿碍事。小二哥,将个针来,烦兄弟与我挑破这趼者。(正末唱)哥则被你缠杀我也七代先灵。(背云)我怎么做个计较,则除非恁的……(回云)哥,你吃一碗。(邦老云)将来我吃,兄弟,你也吃一碗。(正末云)您兄弟量窄,只好陪哥哥一小钟。(邦老云)兄弟,你坐着。(起身科,云)我如今过去,冷一碗,热一碗,灌的他醉了,挑的笼儿就走。(做入门科,云)兄弟,咱都是捻靶儿的,你唱一个,我吃一碗酒。(正末云)您兄弟不会唱。(店小二云)你不会唱,我替你唱。(做唱科)为才郎曾把、曾把香烧。(邦老做打科,云)谁要你唱哩?兄弟,既然你不会唱来,我唱一个,你休笑。(做唱科)哎,你个六儿嗏!(云)只吃那嗓子粗,不中听。(店小二云)恰似个牛叫。(邦老打科,云)打这弟子孩儿!兄弟,你好歹唱一个。(正末云)您兄弟不会唱。(邦老云)哎,你就唱一个何妨?(正末云)实是不会唱。(邦老怒科,云)你不唱?(正末慌科,云)哥也,我胡乱的唱一个,奉哥哥的酒。(邦老云)你唱。(正末递酒科,云)哥吃一碗酒,您兄弟今日与哥哥是初相会,就唱个〔喜秋风〕。(邦老云)你唱你唱,我便吃。(正末唱)【喜秋风】睡不着,添烦恼,洒芭蕉淅零零的雨儿又哨,画檐间铁马儿玎玎珰珰闹。过的这南楼呀呀的雁儿叫。(邦老假睡科)(正末云)不中,我走了罢。(邦老云)咄,你那里去?(正末唱)则被他叫的来睡不着。(邦老背云)白正好莽也。本要冷一碗热一碗灌的那厮醉了,挑的担儿就走,谁想他倒灌的我醉了也。我如今要歇息些儿,则除是恁的……(做扯正末科)(正末云)哥也,再吃两碗。(邦老云)兄弟,我醉了也。我如今要睡一觉。(正末云)小二哥,将个枕头来。(邦老云)我枕着您这腿睡,等我醒了时,和你一搭里做买卖去。(正末云)哥要枕着你兄弟腿睡,我依着哥便是。(邦老睡科)(邦老起身,插刀子科)(店小二云)老子也,这个人不好惹。(正末云)这贼汉枕着我这腿睡,可怎生是好?则除是恁的……小二哥,我和你两个算算酒钱。(店小二云)客官,你是个好人,只要公道算还罢。共是两番打的酒。(正末云)你也是做买卖的,我也是个做买卖的,少了你的酒钱,你不怪我。(店小二云)客官,你这一遭来,我另酾些好酒儿与你吃。(正末云)酒钱不打紧,你这酒薄。(店小二云)我这酒虽然薄,可有桩好处,刚吃到肚里就便骨碌碌的响动。(正末云)怪道我吃下去也是这般响。(店小二云)则是个酒高。(正末云)小二哥,我与你商量。(店小二云)你敢要去么?(正末云)我不去,我有些破腹,你替我一替。你不替,我就作践在这里。(店小二云)好客官,不要在这里作践,我替你。(做替科)(正末云)我还了你这酒钱。(做挑担儿科,云)我出的这门来,惭愧也。(唱)【赚煞尾】他觑我似炉畔弄冬凌,他觑我似碗里拿蒸饼。若不是灌的来十分酩酊,怎按住他一场火气性。我如今在虎口逃生,急腾腾,再不消停,抵多少遥指空中雁做羹。比及那贼徒酒醒,我已自家胆正,遮莫他赶将来我与你先走了两三程。(下)(邦老醒科,云)兄弟,与你一搭儿买卖。呀,他倒做个金蝉脱壳计去了也。打你这弟子孩儿,你怎么放了他去?(店小二云)他破了腹,要阿屎哩。(邦老云)他如今那里去了?(店小二云)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他又不知我一搭儿做买卖,我怎知他上南落北?(邦老打科,云)唗!我儿也,一拳儿好买卖在我手里,放的他走了,更待干罢!我如今赶着去,若赶的上呵,万事罢论,若赶不上呵,回来一把火烧了你这草团瓢,把你一家儿都杀了。王文用也不远哩,我不问那里,赶将去来。(下)(店小二云)可不是悔气,好没生惹这一场惊怕,我也不卖酒了,背巷里卖酸醋去也。(下)第二折(丑扮店小二上,诗云)别家水米和匀搅,我家水多米儿少。若到我家买酒来,虽然不醉也会饱。自家是个开店的。我这店唤做三家店,又唤做黑石头店。这两头的两个店,都是小本钱客商的下在里面,那大本大利的都在我这店里安下。今日天色将晚也,我且关上这门者。(正末挑担儿慌上,云)走、走、走。(唱)【南吕】【一枝花】那厮他入门来便紧瞅了咱这小本的装,则被我买下子些新槽的酒。连珠儿灌到有五六碗,他承兴饮吃到有两三瓯,尽醉方休。那好饮的也是天生就,一会儿直灌的那厮瓠子头。他和衣儿稳睡安眠,怎知我悄声儿逃席便走。【梁州第七】若不是我使见识一杯也那一跪,天那!可不将我这泼残生早做了千死千休!我从那早辰间直走到申时候。过了些青山隐隐,绿水悠悠。荒祠古庙,沙岸汀洲。七林林低陇高丘,急旋旋浅涧深沟。刚抹过另巍巍这座层峦,还隔着碧遥遥几重远岫,又接上白茫茫一带平畴。巴的到绿杨渡口,早则是云迷雾锁黄昏后,我去那野店上觅一宿。这的便是东海鳌鱼脱钓钩,我可也再不回头。(云)可早来到黑石头店也。这里有三座店。我两头不去,则去那中间店里下。那厮便赶将来,也寻不见我,就寻见我呵,我叫起来,这两头店里人也要来救我。(做见店小二科,云)小二哥,有干净房子打扫一间,我歇息咱。(店小二云)这间角子里干净,你就在这里歇息罢。(正末云)你与我点个灯来。(店小二云)灯在此。(正末云)我和你往后面走一遭去。我拽上这门,来到后面。这里墙可怎生倒了那?(店小二云)便是雨水大倒了,不曾整理。(正末云)哥也,这条路可往那里去?(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河南府去。(正末云)这条路往那里去?(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泗州去。(正末云)这条路呢?(店小二云)这个是一条总路,都去的。(正末云)我净了手也。我和你说,背后有条大汉,那厮赶的我至急,怕他来时叫门呵,我有一句话央你:你只说道有上司的明文,不下单客。我明日还你两个人的房钱酒钱。(店小二云)我知道了,等他来时,我则说不下单客,回了他去,你自放心的睡。(正末云)我关上这门。我走了一日,身子有些困倦,我歇息咱。(邦老上,云)那厮这等快走,他挑着两个沉点点的笼儿,我脚踏着脑杓子走,只赶不上。罢,天色晚了也,我往那里宿去。远远的一字摆着三座店,这处唤做三家店,中间那座店,唤做黑石头店。那厮本钱小,只在这两边店里下;若是本钱多,在这黑石头店里下。未知如何,我则唤那店小二,他便知道。(做唤门科,云)小二哥,开门来。(店小二云)甚么人唤门?(邦老云)我是个客人,天色晚了,觅一宵宿。(店小二云)上司明文,不下单客。(邦老做意科,云)兄弟每,我说在两头店里歇了罢,你说道黑石头店好,却如何?快把那驴子赶过来,依旧到两头店里歇去。(店小二云)不要去了,我开门来也。我开开这门。(邦老做入门科)(店小二云)家里来,有房子。(邦老扌班店小二打科,云)你可道不下单客?(店小二云)你听差了,我这里则下单客。(邦老云)贼弟子孩儿,我问你,日头儿似落未落,有一个五短身材,黄白色脸儿小后生,挑着两个笼儿,在这里寻宿来么?(店小二云)从清晨到晚,没有一个人。(邦老云)兄弟,你输了也。(店小二云)客官,怎么是输了?(邦老云)你不知道,我和那兄弟前面打伙处,打了个赌赛。他说道他走路快,我道我走路快。到黑石头店里厮等,先到的为赢,后到的输,一个羊头,一箸饼,一坛酒。如今我先到了,可不是他输了也。(店小二云)这等你输了。他先来好几时了。我叫他去。(邦老云)你不要叫他,只说他在那间阁子里睡?(店小二云)他在这间阁子里睡哩。(邦老云)小二哥,我央及你,你明日早起来与我做个证见。我问你谁先到来,你便道这个大汉先到来。我把那一个羊头,一箸饼,一坛酒,都与你吃。(店小二云)老叔,我爱吃的是羊舌头儿,(邦老云)我和你后面看一看。这堵墙怎么倒了来?(店小二云)这堵墙是雨水大淋倒了。(邦老云)怎么不垒起来?(店小二云)便是无钱,不曾垒的起。(邦老云)这条路往那里去?(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河南府去。(邦老云)这条路呢?(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泗州去的。(邦老云)这条路是往那里去的?(店小二云)这中间的是一条总路。(邦老云)你讨一领席子来与我,将你那锁和钥匙来。(店小二云)席子、锁和钥匙,都在这里。(邦老云)你自睡去。我拽上这门,插上这锁,你但则声,我就杀了你。(店小二云)老叔休要发怒,我自睡去便了。(下)(邦老云)且慢者,我听那厮说甚么。(正末云)我被那厮赶我这一路,多时不曾看我这东西,我剔的这灯,我是看咱。(邦老做意听科)(正末做拿朱砂科,云)一颗儿,两颗儿,三颗儿,四颗,五颗。这一头都有。我是看这一头咱。(正末做数五颗儿科,云)谢天地,十颗朱砂都有了也。我脱下衣服去歇息咱。(做睡科)(邦老云)这里不下手,那里下手!我踏开这门。且慢者,白正你寻思咱,两边店客人不曾睡哩,那厮叫将起来,到害了我的性命。等睡到半夜前后,我慢慢的下手。(邦老睡科)(正末云)我只听的齁睡如雷,将我惊觉来,不知是那个人?(唱)【贺新郎】是谁人恁般酣睡喝喽喽,莫不是梦见的贼徒,撞着的禽兽?则听的声粗气喘如雷吼,唬的我战兢兢提心在口。早难道高枕无忧,也是我常怀惧怕心,似听的这声音熟。(云)窗棂上扯下些纸来,捻一个纸灯,蘸了这油点个灯,我是看咱。(唱)我这里开房门仔细的观前后,(云)我道是谁,原来是店小二睡。(唱)那厮去房门前停死尸,精砖上枕驴头。(云)元来打齁鼾的在那一边,再去看咱。(做惊科)天呵!可怎生正是那个贼汉!兀的不唬杀我也!我且吹灭这灯,不要等他看见。(唱)【牧羊关】我将这灯吹灭,身倒抽,唬的我浑身上冷汗交流。莫是取命的阎王,杀人的领袖?唬的我呆打颏空张着口,惊急力怕抬头。恰待要睁开两个眼,可早则软塌了一对手。(云)那厮睡着了也。我收拾往后门里走,我又恐怕惊觉那厮。嗨!慌忙里早把这灯都吹杀了,那里摸我那行李衣服去?(唱)【隔尾】一领布衫我与你刚刚的扣,八答麻鞋款款的兜。我又不敢高声大咳嗽,我将这厮左瞅,右瞅。哎!天也!怎的他一阵儿昏迷稳放我走。(云)行李衣服都摸着了也,且喜那厮正睡着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唱)【牧羊关】只道他猛翻身,睡觉秋,且喜得眼朦胧又打鼻勾鼻勾。他土鲁鲁嗓内涎潮,我也急煎煎心下刀抽。有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正待要展开脚忙移步,百忙里腿转筋甚腌证候。(云)我可寻那缺墙儿去,我跳过这墙来。我也不往那泗州路上去,只往我的河南府去也。(下)(邦老醒,做看科,云)嗨,这厮走了也。想这一拳儿买卖,不该是我的。罢、罢、罢,黑洞洞的那里去寻他,不如回家去也。(下)(正末扮太尉领鬼力上)(太尉诗云)未曾烧下纸钱灰,人心才动我先知。只言正直为神道,那个阳间是正直。吾神乃东岳殿前太尉是也。吾神在生之日,秉性忠直,不幸被歹人所害身亡。皇天不负吾德,加为东岳殿前太尉。今朝玉帝初回,且在庙中闲坐者。(正末上,云)好大雨也,我待往前再走,不意遇着这大雨,待不前去,又怕那贼汉赶来,所伤了我的性命,怎生是好?哦,这里是一座庙宇,我且入的这庙来,避一避雨咱。(做放下担儿科,云)这碑子上写着道太尉爷爷庙。上圣可怜见,小人若是躲过那贼人,与爷爷重修庙宇,再立祠堂。(邦老上,云)好大雨也,那里躲雨去?一个古庙,我进里面权躲雨去。兀的不是那厮?呸!这厮可不该死也。(做扌班正末科,云)兄弟,你好走也。(正末云)你也寻的好哩!(邦老云)你等我一等,慌做甚么!(背云)我试这厮的气力咱。兄弟也,我这领布衫着雨淋湿了也,你与我扭一扭,干了布衫,我和你一搭儿做买卖去。(正末云)哥,我不会扭。(邦老云)一领布衫不会扭,我便这般扭,你便那般扭,休一顺了。(正末云)哥,我理会的。(邦老云)你休扭,你则拿着我自扭。(邦老做扭科)(正末倒科)敢是你不曾吃饭那?则这些气力。来、来、来,巧言不如直道,将那红的来。(正末云)则有些胭脂,你将的去。(邦老云)我好俊脸儿,要搽胭脂?(正末云)有、有、有,敢是黄丹?(邦老云)我又不脚臭。(正末云)哥也,再没些甚么红的。(邦老云)是朱砂。(正末云)哥也,我是做小买卖儿,那得朱砂?(邦老云)你记的黑石头店里面,数一颗儿两颗儿么?(正末云)有、有、有,与哥哥一颗儿朱砂。(邦老云)你休怪,既做相识,我也不强要你的。可是一件,我赶了你两三程地,则与我一颗儿?少!我烦你再与我一颗儿!(正末云)哥,这须是我的。(邦老云)你不与我,我就杀了你!(正末云)我便再与哥哥一颗儿朱砂。(邦老做挑担儿科,云)兄弟,我一担儿都要。(正末云)哥,怎么都要得我的?(邦老云)你敢不与我,我就杀你也。(拔刀科)(正末云)哥,我一担儿朱砂都与你,你将的去。(邦老低头,做拿笼儿科)(正末做匾担打邦老科)(邦老做回头科,云)你怎的?(正末云)连这匾担,也送与你罢。(邦老云)好个贼弟子孩儿!我出的这庙门来,我且躲着,听那厮说甚么。(正末云)那贼汉将的我这朱砂去了。我若是走到前面,告知本处官府,拿住这贼汉,才雪得我这口气。(邦老云)你听这厮的说话,怕不做出来,不如先下手为强。兄弟,我还你朱砂罢。(正末云)索是谢了哥。(邦老云)我则要你一件东西。(正末云)哥也,要甚么东西?(邦老云)我要你这颗头!(正末云)哥也,兀的不有人来了也!(邦老回头科)(正末做躲科)(邦老赶正末做揪住头发杀科)(正末云)铁幡竿白正,你今日图了我财,致了我命,在阴司告你,自有证见。(邦老云)谁是证见?(正末云)太尉爷爷便是证见。(邦老云)檐稍下杀你无证见。(正末云)这浮沤儿便是证见。(邦老云)这浮沤便怎生做的证见?你不问那里告将来,我不怕你。(正末唱)【黄钟尾】罢、罢、罢,我这性命呵,似半轮残月三更后,一日无常万事休。苦奔波,枉生受,有谁人,肯搭救,单只被几颗朱砂,送了我头。拚的向阎罗告究,着铁幡竿等候。遮莫你板门似手掌儿,也掩不得俺这叫屈的口。(邦老杀正末,下科,云)一个小后生,倒使了我一身汗。我拖在这墙根底下,着这逼绰刀子搜开这墙阿,磕绰我靠倒这墙,遮了这死尸,也与你个好发送。如今两笼儿朱砂,都是我的了。一不做二不休,他说道家中有个花朵儿好媳妇,我拚的直到他家去,所算了他父亲,怕那妇人不随顺我。神道,我铁幡竿须不怕你,随你去做证见来。(下)(太尉云)颇奈铁幡竿白正无礼,在吾神庙中图了王文用之财,又致了他命,指吾神为证见。便好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若不降严霜,松柏不如蒿草。神灵若不报应,积善不如积恶。则今日领着鬼兵,擒拿铁幡竿白正,走一遭去来。(诗云)休将奸狡昧神祗,祸福如同烛影随。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下)第三折(孛老同旦儿上)(孛老云)老汉王文用的父亲。自从孩儿做买卖去了,至今不见回还。天那,我这河南人多少在外做客的,怎么再没一个顺便稍封信儿来家也?(旦儿云)父亲且自宽心,这早晚回家也不见的。(邦老上,云)某乃铁幡竿白正。自杀了王文用,连日连夜走到这河南府东关里红桥西。问人来,这是王文用家,这个门儿便是。待我唤他一声:家里有人么?(孛老云)媳妇儿,门首有人叫哩,你去看咱。(旦儿云)我去看来。(见科,云)君子,你寻问谁哩?(邦老云)大嫂,你这里是王文用家么?(旦儿云)你问他怎的?(邦老云)我是他的伙计,替他寄一封书在此。(旦儿云)好也。我对俺父亲说去。(旦儿见孛老科,云)父亲,有王文用同做买卖的伙计稍的信来也。(孛老云)是真个?我看去。哥哥,请家里坐。(邦老云)老人家敢是王文用的父亲么?(孛老云)我是他父亲。哥哥是谁?(邦老拜科,云)我是他认义的兄弟,与他一搭里做买卖,他利有百倍。他偶然跚破脚,在后边慢慢的行哩,着我先寄个信来。这个敢是哥哥的浑家,就是我的亲嫂嫂一般。老伯,我走的饥又饥,渴又渴,你井里打些水我吃。(孛老云)我到井上打水去。(邦老云)我跟将老伯去。(孛老上井打水科,云)我打这水咱。(邦老做推孛老下井科,云)去。(孛老下)(旦儿哭科,云)我那父亲呵!兀的不痛杀我也!(邦老云)兀那妇人,不要啼哭,你丈夫是我杀了,你父亲又被我推在井里,也死了。我这一来单则为你,你与我做了浑家罢。(旦儿云)我至死也不随顺你。(邦老云)你若不随顺我,我一刀就杀了你,你自寻思咱。(旦儿云)且住者,他若杀了我呵,俺父亲与丈夫的冤仇,谁人来报?罢、罢、罢,你依的我一件事,我便随顺你。(邦老云)你且说出来,好依的我便依着你。(旦儿云)我丈夫新亡了,我若随顺了你,你也不吉利。如今待我丈夫百日之后,那其间与你成其夫妇,永远团圆,也不是迟哩。(邦老云)也罢,我则要个吉利。你一百日之后,我和你成其夫妇。我今日钱也有了,媳妇也有了,你这房子产业都是我的。凭着我一片好心,天也与我半碗饭吃。(同下)(净扮地曹引鬼力上,云)小圣地曹的便是。今日在森罗殿上对案,还有天曹不曾来哩。鬼力门首觑者,尊神来呵,报复知道。(鬼力云)理会的。(孛老上,云)老汉王文用的父亲。颇奈白正无礼,将我孩儿王文用杀了,又将我推下井里,又谋了我家媳妇为妻。老汉死于非命,今日告地曹走一遭去。(见净做跪科,云)尊神,老汉特来告状。(净做跪科,云)老官儿,请起,请起。(孛老云)尊神是地曹判官,老汉是亡魂冤鬼,尊神请起,我是告状的。(净云)你原来是告状的,我错认了是我的姑夫。你告谁?(孛老云)老汉河南府人氏,姓王,是王从道,嫡亲的三口儿家属,有个孩儿唤做王文用,又有个媳妇儿。我孩儿因做买卖去,利增百倍,有铁幡竿白正,图了他财,又算他性命,又将老汉推在井里死了,又要了我家媳妇儿,地曹与老汉做主咱。(净云)你才说是谁推在井里?(孛老云)是铁幡竿白正推我在井里。(净云)既是他推你在井里,可怎么不打湿了衣裳?(孛老云)湿是湿的,热身子焐干了。(净云)你端的死了不曾?(孛老云)我死了。(净云)既是死了便罢,告他怎的?(孛老云)尊神,你使些神通,拿将他来折对咱。(净云)凭着我也成不的,你且这里伺侯者。等天曹来呵,你告他,不争你着我去拿他,我怕他连我也杀了。(孛老云)我不曾见你这等神道。(下)(正末扮太尉引判官、小鬼上)(正末云)吾神乃东岳太尉,掌管善恶生死文簿,到森罗殿上对案,走一遭去来。(唱)【正宫】【端正好】我将这带鞓来搀,我把这唐巾按,舞蹁跹两袖风翻。我只见霜林飒飒秋天晚,觉一阵冷气侵霄汉。【滚绣球】你道为甚么森森的透骨寒?却元来是茫茫的云雾繁,遮断著红尘无限,刚则见衰草斑斑,兀的不是地府间、黑水湾?早来到这奈河两岸,兀的不是剑树刀山?两只眼紧把冤魂来觑,一只手轻将他鬼力扌班,何处也蹒跚。【倘秀才】摩弄的这玉带上精光灿烂,拂绰了罗襕上衣纹可便直坦,我与你登涩道七林林过曲栏。我也曾坐观十万里,日赴九千坛,我沉吟了几番。【呆骨朵】我将这唾津儿润破窗儿盼,(小鬼报科,云)报的尊神得知,有东岳太尉来到也。(净云)我接待尊神去。(正末唱)我探着手将小鬼揪翻。三吊脚捉腰,两个指可便掐眼。只一拳直打的他天灵烂,这一回倒做的我浑身汗。(净劝云)上圣息怒,(正末云)放手。(唱)我正待劈头毛厮扯撏,不争你攀臜膊强拆散。(净云)鬼力,将酒过来。(鬼力云)酒到。(净做递酒科)(云)上圣满饮一杯。(正末唱)【倘秀才】见地曹手捧着温良玉盏,我这里忙擎起花纹象简,(净云)上圣,许久不会了也。(正末唱)我和你间别来早已数载间。绝音信,少平安,今日得见面颜。(净云)上圣请坐。(净拿文卷递科)(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个开剪截铺的。将那好段子大尺儿量进来,小尺儿卖出去。如今勾将来,左肋下打三千铜锤,右肋下打五千铁棒,还着他托生去。(鬼力云)可着他变做个甚么?(净云)可着他变个蚂蝗。(鬼力云)因何变个蚂蝗?(净云)要长也随的他,要短也随的他。(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个开洗糨铺的。把人的好衣服或是洗白,或是高丽复生缣丝,他着那铁熨斗都熨破了。我勾将他来,左肋下打三百铜锤,右肋下打五百铁棒,着那厮也还托生去。(鬼力云)他托生去可变个甚么?(净云)可变个铁匠。(鬼力云)因何变做铁匠?(净云)要硬也随的他,要软也随的他。(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个花园子,在生之日,按四季栽种树木,伤枝损叶。勾至阴间,左肋下打三十铜锤,右肋下打五十铁棒,还着他托生去。(鬼力云)他可变个甚么?(净云)直着他钟鼓司筋陡房里托生去。(鬼力云)可怎么着他在筋陡房里托生去?(净云)这边栽也由他,那边栽也由他。(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铁幡竿白正图财致命,杀了王文用,又将他父亲推在井里,又谋了他妻子,要了他家财。(正末云)我是看这宗文卷咱。(唱)【伴读书】检生死轮回案,是谁人敢把这天条扞?我奉着玉帝天符非轻慢,将是非曲直分明看。从头儿报应真希罕,这的是天数要循环。(净云)上圣,止有这宗文卷利害。(正末唱)【笑和尚】你、你、你,将文卷细细脡,我、我、我,将争面轻轻按,是、是、是,小字儿叠千万。要、要、要,一行行亲过眼,便、便、便,一字字莫摧残,来、来、来,我一件件从公干。(净云)上圣,这铁幡竿白正在世间,无般不做,无件不为,业贯将满,除天可害。(正末唱)【醉太平】你道他是天生就鹰鸇的羽翰,狼虎的贼心肝,这几年家作业在阳间,并没些忌惮。眼见得王文用在明晃晃刀头上遭危难,王从道在黑洞洞井底下何时旦,还将他花朵般媳妇儿只待要强奸,有这许多的罪犯。(云)既是铁幡竿白正有这般罪犯,你可怎生不着鬼力勾将来勘问?(净云)上圣不知,我也曾几番家着鬼力去迷那厮,争奈他十分凶恶,所以上不敢近他。(正末云)我与你拿去。(唱)【煞尾】则我这硬邦邦指爪将那厮头稍来挽,粗滚滚麻绳将那厮脖项来拴。丢天灵剪子腕,着凌迟受磨难,那怕他泼顽皮绰号做铁幡竿。只消我这一对儿拦关,把那厮死狗也似拖将来我直着见了您眼。(下)(净云)上圣去了也,我也跟着趁打伙,捉拿白正跑一遭。(唱)【幺篇】我将这厮琅琅铁索把那厮肩膀绑,沉点点铁棍将那厮臂膊搪。打碎天灵共眼眶,踢折蛮腰和脑浆。(做嘴脸科)(鬼力云)怎么做这个嘴脸?(净唱)把那厮直拿到酆都那边,着他慢慢的想。(同下)第四折(邦老同旦儿上)(邦老云)自家白正的便是。自从杀了王文用,到这里将他父亲推在井里,要了他浑家。这几日我有些神思不快,梦寐颠倒,不知是如何。大嫂,你与我安排些粥汤,我食用咱。(旦儿云)你则在这里,我熬粥汤去也。(下)(正末扮魂子上,云)自家非别,乃是王文用。被铁幡竿白正图了财致了命。争奈我阳寿未尽,今夜晚间问他索命去呵。(唱)【双调】【新水令】正黄昏庭院景凄凄,哎哟天那!走的我软兀剌一丝两气。淅零零的山路冷,昏惨惨的晚风吹。脚步儿刚移,一步步行到枉死地。(做行科,云)来到这个所在,是十字坡口儿上酒店,正是我当初遇着那贼处。他见着我甚些动静,便起这点狠心?所算的我好苦也。(唱)【沉醉东风】若不是我失时落势,怎生的便揽祸招危。我和他这搭儿才相见,平日里又不相识。刚道个一声儿恶人回避,早激的他恶哏哏闹是非,那里也见财起意。(做行科,云)这个所在是黑石头店。你那贼,我既是躲着你走了,你苦死的赶我怎么?(唱)【乔牌儿】我既是抽身儿悄脱离,又何苦直赶上这田地?我和他又没甚杀爷娘抢道路深仇隙,可怎便舍残生做到底?(云)我想这一晚既然要躲那贼,只该悄悄的睡罢了,还要点着灯,数这朱砂颗儿做甚么?自古道:出外做客,不要露白。可知被那贼瞧破了也。(唱)【甜水令】我只合紧闭房门,吹残灯火,且图安睡,怎好去一颗颗数着这东西。早被他识咱行藏,听咱声响,见咱踪迹,可不是自落的便宜。(做行科,云)这所在是东岳太尉庙。那贼汉好狠也,我把一担儿朱砂都送了你,只要留俺的性命,你怎么还要将我杀了?我记的临死时曾指滴水浮沤为证。我如今冤魂不散,少不的和你索命。太尉爷爷,你是个掌生死的活神道,须与我屈死的王文用做主咱。(做拜科)(唱)【折桂令】我忙合手顶礼神祗,现掌着死生文簿,何曾错善恶毫厘。(做再拜科,云)太尉爷爷,(唱)你怎不怜见我屈死的冤魂?放过了他行凶的泼贼,待强夺了俺无主的娇妻。我亲指着滴檐前浮沤为记,难道你坐殿上神圣无知?(做再拜科)(唱)只愿你检验轮回,速显灵威,将那厮直押送十八层地狱阿鼻,才见的你百千年天性忠直。(做行科,云)我来到家中。看我那父亲去咱。元来冤魂幽滞,还在井底。父亲!兀的不痛杀我也!(做悲科)(唱)【落梅风】我只道你灵性归天上,却元来幽魂沉井底,总便是铁石人也见了心碎。我和他这冤仇结的来甚尽期,只除非各一家天地。(云)我再看我那浑家,如今在那里?元来他随了那贼汉,正与他熬粥汤儿哩。(唱)【沽美酒】并不曾见烈纸钱将咱祭,倒去熬粥汤送他吃,元来你个水性婆娘易转移。干着我生受了半世,眼睁睁看你做歹人妻。【太平令】我痴心想望贞洁,你做事忒杀非为,铁幡竿满怀得济,王文用手稍儿着地。你这个泼贼,就里,落可便下的,白占了俺家缘家计。(正末做扯邦老科,云)铁幡竿偿我命来!(邦老云)你是甚么人?着我偿你的命?(正末云)则我是王文用。你当日在太尉庙中,将我图财致命,又将我父亲淹死了,浑家也强占了,你如何不偿我命来?(邦老云)你说是我害你命来,可有何证见?(正末云)有、有、有,则滴水浮沤儿,便是证见。(邦老云)我平日是个吃斋把素,伸指头不咬人的人,这样勾当,我几曾干来?你说太尉庙中滴水浮沤儿是证见,你只叫那太尉来我和他对证。(太尉同鬼力上,云)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兀那铁幡竿白正,你还不认的我哩。你当日在我神庙中,滴水浮沤之下,将王文用图财致命,又淹死了他父亲,强夺了他妻室。你今日恶贯满盈,有何理说?(邦老做跪科,云)是、是、是,我杀了王文用来,望上圣可怜见我与他看经礼忏,请高僧大德超度他生天。你则饶了我罢!(正末云)你那贼也有今日哩。从来一冤报,我怎么还饶得你。(唱)【收尾】死生难遏我心头气,冤仇有似檐间水。哎,你个图财致命的狠心贼,也少不得做个落堑拖坑的没头鬼。(太尉云)铁幡竿白正,你今对吾神招证明白。兀那鬼力,将这厮押赴酆都,受诸苦恼,永为饿鬼,以报王文用之仇。你听者。(词云)则为这铁幡竿撒泼行凶,将王文用赶入庙中。既谋财又伤他命,结冤仇似海无穷。曾指定浮沤为证,到今朝运数当终。遣鬼力将他拿下,直押赴地狱重重。其屈死一双怨鬼,偿还他来世享通。才见得冤冤相报,方信道天理难容。题目铁幡竿图财致命贼正名朱砂担滴水浮沤记
【仙吕】点绛唇 翻《归去来。元代。张可久。 翻《归去来辞》归去来兮,故乡近日。田园内,芜草荒迷,催把微官弃。【混江龙】既心为形役,何须惆怅自生悲?悟往之不谏,知来者堪追。昨日方知前日错,今朝便觉夜来非。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行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适我闹中意。虽休官早,悔恨来迟。【油葫芦】荷月锄日夜始归,有欢迎童仆随,候门稚子笑牵衣。栽五株翠柳笼烟密,种一篱黄菊凝霜媚。三径边虽就荒,两乔松喜不移。盼庭柯木叶交苍翠,我则是常把笑颜怡。【天下乐】虽设柴门镇掩扉,无为,交暂息,既世情人我心愿违。看山岫云始归,羡知还鸟倦飞,抚孤松心似水。【那吒令】悦高朋故戚,共谈玄讲理;办登山玩水,早休官弃职;远红尘是非,省藏头露尾。深蒙雨露恩,自得锄刨力,问优游此兴谁知?【鹊踏枝】与猿鹤久忘机,共琴书自相陪。才过西郊,适兴东篱。谁待要劳神费力?不能够展眼舒眉。【寄生草】一任教秦灰冷,从教那晋鼎移。倚窗或乐琴书味,从情或棹孤舟济,登山或念车轮意。美哉之志乐田园,浩然之气冲天地。【幺】农夫告,春将及,朝来雨一犁。新生禾叶层层密,长流泉水涓涓细,初开黄菊丛丛媚。有时矫首恣游观,策仗老者欣留意。【金盏儿】去来兮,莫呆痴,寓形宇内能何已?委心不为去留迷。嘻遑遑将到底,用怡怡欲潜归。知帝乡人不到,任富贵愿皆违。【尾声】喜携仗自耕耘,欢自己忘忧会,玩赏东篱足矣。采菊浮杯稳坐榻,对南山山色稀奇。看山巍山色相催,山色悠悠能有几?逍遥度日,优游卒岁,乐天之命复奚疑。
【南吕】金字经 稽山春晚若。元代。张可久。 稽山春晚若耶溪边路,四山环翠微,春去人间总不知。莺乱啼,满川烟树迷。先生醉,葛洪丹井西。春晚惜花人何处?落红春又残,倚遍危楼十二阑。弹,泪痕罗袖斑。江南岸,夕阳山外山。醒吟斋老翁独醒处,半云高卧斋,雨过松根长嫩苔、栽,菊花依旧开。青山怪,白云归去来。偕王公实寻梅浩然英雄气,塞乎天地间,破帽西风雪满山。顽,探梅千百番。家童懒,灞桥驴背叛。秋望二首杨柳沙头树,琵琶江上舟,雁去衡阳水自流。愁,玉人休倚楼。黄花瘦,晓霜红叶秋。信远江南雁,望穷云外山,罗帕香残粉泪干。闲,倚遍十二阑。黄花慢,桂香秋雨寒。雪夜犬吠村居静,鹤眠诗梦清,老树冰花结水精。明,月临不夜城。扁舟兴,小窗何处灯?金华洞中竹暖鹤梳翅,树香鹿养茸,好景神仙图画中。通,好山无数重。桃源洞,绿波随落红。佛会二首水月观音相,海云狮子床,讲下飞花古树苍。凉,紫檀小殿香。天仙降,对骑金凤凰。舞月狮王喜,献花猿臂长,何处青山不道场?凉,宝瓶甘露浆。方池上,白莲秋水香。湖上书事三首玉手银丝鲙,翠裙金缕纱,席上相逢可喜煞。插,一枝茉莉花。题诗罢,醉眠沽酒家。六月芭蕉雨,两湖杨柳风,茶灶诗瓢随老翁。红,藕花香座中。笛三弄,鹤鸣来半空。竹枕芦花被,草衣荷叶巾,一棹烟波湖上春。真,神仙身外身。蓬莱近,紫箫吹风云。春思象管鸳鸯字,锦筝搭凤丝,何处风流马上儿?思,那回春幕时。别离事,带花折柳枝。游仙桂影黄金树,帝乡白玉京,梦断钧大月正明。听,粉筝江上声。游仙兴,落花香洞庭。别后翠被梦中梦,雁书来处来,秋水芙蓉花又开。猜,瘦云憁玉钗。人何在?月明闲风台。感兴野唱敲牛角,大功悬虎头,一剑能成万户侯。愁,黄沙白髑髅。成名后,五湖寻钓舟。阅武为李正则赋雁翅银枪队,虎皮铁马群,画鼓三声江上村。屯,半千存孝军。梅花引,绣旗杨柳春。闰怨宝鉴残妆景,帕罗新泪痕,又见梨花雨打门。因,玉奴心上人。无音信,倚阑看暮云。
【仙吕】点疑绛唇。。未知作者。 问柳寻芳,惜花怜月,心狂荡。名姓高扬,处处人瞻仰。 【混江龙】樽前席上,偶然相遇俏萧娘。闲通局肆,善晓宫商。樊素口偏宜歌《白雪》,小蛮腰遍称舞《霓裳》。妖娆相。花无宿艳,玉无温香。 【醉中天】行院都皆赏,女伴每尽伏降。宝髻钗攒金凤凰,万种风流相。一见了教人断肠,可憎模样,宜梳宜画宜妆。 【金盏儿】性温良,貌非常。晓诗书通合刺知棋象,兰心蕙性世无双。蛾眉频扫黛,宫额淡涂黄。半弯罗袜窄,十指玉纤长。 【后庭花煞】有精神有伎俩,诸余里忒四行。出格心肠俏,过人手段强。细思量,风流模样,少个的亲心爱画眉郎。 赠妓 淡扫蛾眉,粉容香腻,娇无力。绿鬓云垂,旖旎腰肢细。 【混江龙】性资聪慧,对着这风花雪月有新题。金篦击节,翠袖擎杯。妙舞几番银烛暗,清歌一曲彩云低。朝朝宴乐,夜夜佳期。偎红倚翠,绣幌罗帏。生在这锦营花阵繁华地,逞风流在销金帐里,叙幽情在燕子楼西。 【油葫芦】则这送旧迎新有尽期,少年时能有几?我则怕镜中白发老来催,有一日花残色改容颜退,到头来怎是你终身计?床头又囊箧乏,门前又鞍马稀。趁青春若得个良人配,怎做得张郎妇李郎妻? 【天下乐】引的些俊俏郎君着意迷,使了虚脾;小儿识,陷人坑尽深难见底。惹得人父母嫌,搬得人妻子离,便趱得钱财多有甚奇。 【那吒令】盈斟着酒杯,则不如桑麻纺织;轻罗细丝,则不如荆钗布衣;珍馐美味,则不如家常饭食。免得弃旧人迎新婿,到大来无是无非。 【鹊踏枝】昨日个叙别离,今日个待相识。眼面前秋月春花,头直上兔走乌飞。叹光阴白驹过隙,我则怕下场头乐极生悲。 【寄生草】早寻个归秋日,急回头也是迟,谁待要陪狂伴醉筵间立,谁待要迎妍卖俏门前倚,谁待要打牙讪口闲淘气。少不得花浓酒酽有时休,那其间东君不管人憔悴。 【金盏儿】费追陪,笑相随,东家会了西家会,每日家逢场作戏强支持。擎杯淹翠袖,翻酒污罗衣。抵多少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 【后庭花】唤官身无了期,做排场抵暮归。则待学不下堂糟糠妇,怎做得出墙花临路岐?使了些巧心机,那里有真情实意。迷魂汤滋味美,纸汤瓶热火煨。初相逢一面儿喜,才别离便泪垂。 【青歌儿】趱下些家缘家计,做不着盘缠盘费。不问生熟办酒食,他便要弄盏传杯。说是谈非,斜眼相窥,口角涎垂。吃得来东倒西歪醉淋漓,受不得腌替气。 【尾声】跳不出引魂灵的绮罗丛,迷子弟莺花队,费精神花朝月夕。醉舞狂歌供宴集,樽席上做小伏低,敛愁眉强整容仪。你便是法酒肥羊不甚美,子不如绩麻拈絮,随缘活计,那其间方是得便宜。
四景
轻衫短帽七香车,九十春光如画图,明日落红谁是主?漫踌躇,一半儿因风一半儿雨。纱幮睡足酒微醒,玉骨冰肌凉自生,骤雨滴残才住声。闪出些月儿明,一半儿阴一半儿晴。荷盘减翠菊花黄,枫叶飘红梧干苍,鸳被不禁昨夜凉。酿秋光,一半儿西风一半儿霜。孤眠嫌煞月儿明,风力禁持酒力醒,窗儿上一枝梅弄影。被儿底梦难成,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冷。
【仙吕】一半儿 四景轻衫短。元代。胡祗遹。 四景轻衫短帽七香车,九十春光如画图,明日落红谁是主?漫踌躇,一半儿因风一半儿雨。纱幮睡足酒微醒,玉骨冰肌凉自生,骤雨滴残才住声。闪出些月儿明,一半儿阴一半儿晴。荷盘减翠菊花黄,枫叶飘红梧干苍,鸳被不禁昨夜凉。酿秋光,一半儿西风一半儿霜。孤眠嫌煞月儿明,风力禁持酒力醒,窗儿上一枝梅弄影。被儿底梦难成,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冷。